灶膛裏的火苗"噼啪"作響,映得李貴蘭的臉明明暗暗。她麻利地往大鐵鍋裏添水,又翻箱倒櫃找出珍藏的生姜和紅糖。四個孩子擠在炕沿,好奇地望着那個昏迷不醒的小姐姐。
"爹,她是誰呀?"五歲的曉霞小聲問道。
趙大禾搓着凍僵的手,嘆了口氣:"在戲台後面撿的。你們別圍這麼近,讓姐姐透透氣。"
四歲的曉雷踮着腳想摸女孩的額頭,被李貴蘭輕輕拍開:"別碰,姐姐生病呢。"
炕上的女孩依然昏迷着,小臉在白日裏看得更清楚了——眉眼清秀,皮膚白皙,只是凍傷的地方泛着不正常的紅。那件紅色棉襖已經被李貴蘭小心地脫下來,此刻她裹着曉霞的舊棉襖,顯得更加瘦小。
水燒開了,李貴蘭舀了一碗,小心地吹涼,又兌了些紅糖姜茶。她坐在炕沿,輕輕扶起女孩的頭,試圖喂她喝一點。
"娃,張嘴,喝點熱的。"李貴蘭的聲音溫柔得像春天的風。
女孩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但茶水順着嘴角流了下來。李貴蘭不氣餒,用勺子一點點地喂,耐心地擦拭。終於,女孩的喉嚨輕輕滾動,咽下了一小口。
"好了好了,能喝下去就好。"李貴蘭鬆了口氣,眼角泛起欣慰的淚花。
趙大禾站在一旁,看着妻子專注的側臉,心裏五味雜陳。他們已經有四個孩子要養,工區的生活本就拮據,如今又多了一張嘴...
"大禾,"李貴蘭頭也不抬地說,"你去趟派出所報個案,再打聽打聽昨天來唱戲的是哪個劇團的。"
"哎,我這就去。"趙大禾如釋重負,抓起帽子就往外走。
風雪小了些,但路上依舊難行。趙大禾先去了公社派出所,值班的民警聽說情況,爲難地搖搖頭:"老趙,這年頭丟娃的事不少。你先照顧着,我們這邊也留意。"
從派出所出來,趙大禾又去了公社大院。問了一圈,才知道昨天來演出的是河南省豫劇院的。他找到負責接待的幹事,對方一聽是打聽戲班子的事,立刻板起了臉:
"劇團一早就回去了。他們的事,你少打聽。"
"可他們丟了個孩子啊!"
"誰知道是不是他們丟的?"幹事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不定是哪個老鄉家的娃看戲走丟了。你願意養就養着,不願意就送福利院。"
趙大禾還想再問,對方已經轉身走了。他站在公社大院裏,雪花落滿肩頭,心裏一陣發涼。
回到工區時,天已經擦黑。還沒進門,就聽見屋裏傳來孩子們的笑聲。他推開門,看見曉霞正拿着自己的紅頭繩,笨拙地要給炕上的女孩扎辮子。曉雷在一旁做鬼臉,把三歲的曉雲逗得咯咯直笑。連剛滿周歲的曉霖都趴在炕沿,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
"回來了?"李貴蘭從灶台前抬起頭,"派出所有消息嗎?"
趙大禾搖搖頭,把經過說了一遍。李貴蘭的眉頭越皺越緊:"這可咋整..."
正說着,炕上的女孩忽然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很大很亮的眼睛,像浸在水裏的黑葡萄。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目光從趙大禾身上掃過,落在李貴蘭臉上,怯生生地問:"這...這是哪裏?"
"娃,你醒了!"李貴蘭驚喜地湊上前,"這是趙叔叔家,你在雪地裏凍壞了,是趙叔叔把你救回來的。"
女孩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憶。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坐起身:"我爹娘呢?我爹說要給我買甑糕..."
話音未落,大顆的眼淚就滾落下來。
李貴蘭趕緊把她摟進懷裏:"不哭不哭,阿姨在這兒。告訴阿姨,你叫什麼名字?爹娘叫什麼?"
"我叫杏兒...沈春杏..."女孩抽噎着說,"我爹叫沈懷璧,是唱戲的...我娘叫柳雪芝,也唱戲..."
趙大禾和李貴蘭對視一眼,心裏都有了數——果然是戲班子的孩子。
"杏兒乖,"李貴柔聲問,"你知道爹娘去哪了嗎?"
杏兒搖搖頭,哭得更凶了:"爹說去開會...讓我等着...說買甑糕回來..."
看着孩子哭得通紅的小臉,李貴蘭的心都碎了。她輕輕拍着杏兒的背,哼起了哄曉霞他們時常唱的小調。
趙大禾默默走到門外,點燃一支煙。風雪已經停了,月光照在雪地上,泛着清冷的光。他知道,這個叫杏兒的孩子,恐怕一時半會兒是找不到父母了。
"爹,"曉霞不知什麼時候跟了出來,扯扯他的衣角,"讓杏兒姐姐住在咱家吧,我把我的被子分她一半。"
趙大禾摸摸女兒的頭,心裏有了決定。
回到屋裏,李貴蘭已經哄着杏兒又喝了一碗紅糖姜茶。孩子的情緒穩定了些,但小手還緊緊攥着李貴蘭的衣角,像是怕她也會消失。
"杏兒,"趙大禾蹲在炕前,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你先在叔叔家住下,叔叔幫你找爹娘,好不好?"
杏兒睜着大眼睛看着他,輕輕點了點頭。
夜裏,趙大禾和李貴蘭躺在炕上,都睡不着。
"這孩子命苦啊。"李貴蘭嘆了口氣,"她爹娘這一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我明天再去縣裏打聽打聽。"趙大禾說,"總不能真讓孩子去福利院。"
"去什麼福利院!"李貴蘭突然激動起來,"咱家不就是多雙筷子的事嗎?你看曉霞他們多喜歡這個姐姐。"
月光從窗戶紙的破洞漏進來,照在杏兒熟睡的小臉上。她似乎在做什麼美夢,嘴角微微上揚,輕聲囈語:"爹...甑糕..."
李貴蘭輕輕給她掖好被角,眼神溫柔而堅定。
在這個風雪過後的夜晚,一顆小小的種子,已經悄悄種下。它關於責任,關於善意,也關於一個孩子未知的未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