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價旅館的房間內，時間仿佛凝固。林晚那句“炸了吧”如同最終審判，在彌漫着黴味的空氣中回蕩，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
張弛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簇燃燒殆盡的冰冷火焰，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重重地點了下頭。
沒有猶豫，沒有退縮。他重新坐回電腦前，指尖在鍵盤上飛舞，快得只剩殘影。屏幕幽光映着他緊繃的側臉，如同一個即將啓動末日按鈕的操作員。
“我們需要多線程、多節點、匿名同步發布。目標：所有主流財經媒體、調查記者、監管部門內部舉報系統、甚至…某些境外有影響力的信息披露平台。”張弛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林晚的心上，“一旦啓動，無法撤回，覆蓋範圍會遠超預期，我們無法控制。”
“我知道。”林晚的聲音平靜下來，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就這樣做。”
她走到窗邊，掀開厚重窗簾的一角。凌晨的城市依舊有零星的燈火，如同沉睡巨獸偶爾睜開的眼睛。這片繁華之下，掩蓋着多少即將被掀翻的罪惡？
張弛進行了最後一遍校驗。證據包被分割、加密、通過無數個匿名節點和預先設定的延時程序發送出去。如同將無數顆致命的種子，撒向互聯網這片黑暗森林的各個角落。
做完這一切，他猛地合上電腦，拔出所有設備，迅速銷毀了臨時操作痕跡。
“我們該走了。”他站起身，“這裏很快會成爲焦點。”
兩人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汽車旅館，再次融入凌晨的黑暗。他們沒有目的地，只是不停地移動，避開所有可能被追蹤的路線。
天色漸漸泛起魚肚白。城市在晨曦中蘇醒，卻無人知曉，一場足以顛覆許多人命運的風暴，正在網絡的暗河裏悄然匯聚，即將噴發。
林晚和張弛在一個即將開始早市的公園長椅上坐下，等待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突然，張弛那部廉價一次性手機的屏幕亮起，一條來自匿名信息源的警報閃過：【發布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林晚仿佛能感覺到，空氣中某種無形的弦被驟然繃緊！
緊接着，張弛的手機開始瘋狂地震動起來！不是來電，而是無數新聞推送和警報如同海嘯般涌來！
【突發！陸氏集團高層涉嫌巨額財務造假及非法交易！】
【重磅內幕！知名企業總裁陸某宇被實名舉報！】
【疑涉多年前晨曦科技破產舊案，或存在逼迫行爲！】
【證監會、銀保監會緊急回應：已介入調查！】
【警方通報：已對相關人士采取控制措施！】
標題一個比一個驚悚，速度之快，力度之猛，遠超想象！
張弛快速瀏覽着，低聲向林晚同步：“成了。主流媒體全部跟進，監管部門快速響應，輿論已經炸了…陸沉宇名下的公司股價瞬間崩盤…警方動作很快，已經帶走了他…”
他頓了頓，看着一條新跳出的信息，語氣變得有些復雜：“周慕…也在被帶走的名單上。有媒體挖出了資金流向他海外公司的線索，他被列爲重要關聯方。”
林晚靜靜地聽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名字和下場早已與她無關。晨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拿出張弛給她的另一部備用手機，打開了社交媒體。
鋪天蓋地都是關於這場驚天醜聞的討論。陸沉宇和周慕的名字被釘在恥辱柱上，無數人唾罵。父親的公司和他的名字，也再次被提及，伴隨着“沉冤得雪”、“悲劇英雄”的感嘆。
她看着那些文字，看着父親那張在新聞配圖裏略顯模糊的、帶着溫和笑意的照片。
淺黃色的眼眸裏，終於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水光，但很快又消散在清澈的眼底。
沒有想象中的狂喜，也沒有徹底的解脫。只有一種巨大的、塵埃落定後的虛脫和茫然。
罪人得到了懲罰。真相大白於天下。
然後呢？
父親不會回來。她的人生，也早已被徹底改變。
“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張弛收起手機，問道。
林晚搖了搖頭。她沒想過。在此之前，她所有的目標只有復仇和揭露。現在目標達成，前路仿佛一片空曠的原野，反而不知該去往何方。
“陸沉宇和周慕的勢力盤根錯節，雖然倒了，但難免有漏網之魚，或者想報復的人。”張弛提醒道，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你需要消失一段時間。”
他遞過來一個新的身份證件、一張飛往南方一個偏遠小城的機票，還有一個裝着少量現金的信封。“找個安靜的地方，換個身份，生活一段時間。等風頭徹底過去。”
林晚接過那些東西，沒有拒絕。她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
機場。人流熙攘。
林晚換了一身最普通的衣服，戴着帽子和口罩，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張弛送她到安檢口，便停住了腳步。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對她微微頷首。
一切盡在不言中。
林晚看着他，輕聲說：“謝謝。”
謝謝他的技術，謝謝他的情報，謝謝他在這條孤絕路上的陪伴。
張弛搖了搖頭：“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爲了報恩，也爲了心中的公道。
他轉身，很快消失在人群裏，仿佛從未出現過。
林晚獨自通過安檢，走向登機口。
候機大廳的電視屏幕上，還在滾動播放着陸氏集團崩塌的新聞。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窗外。
一架飛機正拔地而起，沖向蔚藍的天空。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親的公司剛剛有點起色時，他帶着她去看辦公室新址。那時也是這樣一個晴朗的早晨，父親指着窗外初升的太陽，對她說：“晚晚，你看，不管黑夜多長，太陽總會升起來的。這就是希望。”
那時，父親的眼底有光。
飛機起飛了。
失重感傳來，城市在腳下逐漸變小，最終被雲層覆蓋。
林晚靠在窗邊，看着下方無垠的雲海，和遠方那輪逐漸變得耀眼奪目的朝陽。
陽光穿透舷窗，灑在她臉上，溫暖而明亮。
她緩緩閉上眼。
那雙能看穿無數謊言的、清澈的淺黃色眼眸，終於可以暫時休息了。
未來的路還很長，也許依舊遍布荊棘。
但至少此刻。
晨曦重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