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頂設備艙內，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儀器運轉發出的微弱嗡鳴，和屏幕數據流無聲滾動帶來的、令人心悸的光影變化。
張明遠那句“特征與趙峰失蹤那晚……高度吻合”的話語，如同幽靈的低語，纏繞在每個人的耳邊。
趙峰，那個在基地緊急集合夜消失的012號。被教官冰冷宣布爲“淘汰”，身影和痕跡被徹底抹去的同伴。他的信號特征，爲什麼會出現在淮山市？出現在“浪潮”爆發後，A點信標捕捉到的第一批數據流中？
是巧合？是某種信號污染？還是……一個他們無法理解、甚至不敢深思的可能性？
“張明遠，確認信號分析結果！排除一切誤判可能！”陳鋒的聲音帶着罕見的緊繃，打破了設備艙內死寂的沉默。
“我……我已經交叉核對了三次！那個異常波段，就夾雜在環境電磁噪聲和畸變體生物場擾動的背景裏，非常微弱，但特征碼的關鍵峰值序列，和基地內部檔案中記錄的、從C-12通道安全閘門附近采集到的殘留信號碎片，相似度超過87%！這……這幾乎不可能是巧合！”張明遠的聲音既激動又充滿恐懼，作爲一個技術者，他相信數據，但此刻的數據指向的結論太過駭人。
“趙峰……難道他……”秦雨喃喃自語，眼神銳利地掃過屏幕，仿佛想從那些跳動的數字中看出答案。
“不可能。”周毅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肯定，“那天晚上，閘門另一邊的情況……如果他還活着，不可能不被基地發現。”
“但如果……他當時遭遇的，和我們在K7遇到的‘殘留物’類似？或者，他的‘淘汰’，本身就是某種……‘轉移’或‘實驗’的一部分？”林晚提出了最黑暗的假設，聲音冷得像冰。這個想法讓她自己都感到一陣寒意，但卻能邏輯自洽地解釋一些事情：基地對K7事件的諱莫如深，陸沉舟那意味深長的警告，以及此刻這詭異的信號關聯。
陳鋒的臉色鐵青。作爲隊長，他必須迅速做出決斷，不能讓隊伍陷入無謂的猜疑和恐慌。
“信號特征存檔，標注最高優先級，但暫不下結論。”陳鋒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撤離。張明遠，繼續監控數據回傳，同時用你能調動的所有資源，嚐試追溯這個異常波段在淮山市的可能源頭，哪怕只是一個模糊方向！秦雨、周毅，檢查撤離路線狀況。林晚，和我一起做最後設備狀態確認，準備封閉設備艙。”
命令下達，小隊成員暫時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回歸各自的職責。但空氣中彌漫的那股不安，已經深深植入了每個人的心底。
數據回傳穩定進行。設備艙自毀程序（防止落入敵手）設定爲延時啓動。小隊迅速整理裝備，準備從塔頂另一側的緊急疏散樓梯直接下到地面，那裏有預備的另一條隱蔽撤離路線。
就在他們即將離開設備艙時，陳鋒的專用加密頻道（比小隊頻道更高級）突然亮起，一個優先級極高的通訊請求強行接入——是陸沉舟。
陳鋒立刻示意其他人警戒，自己走到角落接通。
“指揮官。”
“A點數據已接收初步分析報告。”陸沉舟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語速比平時稍快，“異常波段已確認。現更改你們小隊後續指令。”
陳鋒的心沉了一下。果然，基地高層也立刻注意到了。
“請指示。”
“原定撤離點F取消。你們攜帶‘鑰匙’（指一份加密的物理指令載體，出發前已分發），前往新坐標：淮山市舊城區，地下排水系統主幹樞紐，編號D-7的檢修大廳。坐標已發送至你終端。”陸沉舟的指令清晰而冰冷，“那裏可能存在一個與K7設施同源的次級‘歷史遺留節點’。你們的任務是：確認其存在，評估其當前狀態，嚐試回收任何可能存留的、未受污染的原始數據載體或標識物。特別注意任何與異常波段可能產生共鳴或關聯的跡象。”
深入舊城區地下？尋找另一個可能的“污染節點”？而且是在淮山市已經陷入混亂、地面危機四伏的情況下？
“指揮官，舊城區現在是混亂中心，地面和地下情況不明，風險極高。小隊剛完成信標激活任務，是否需要休整或支援？”陳鋒試圖爭取更有利的條件。
“沒有時間了。”陸沉舟的語氣斬釘截鐵，“‘浪潮’引發的混沌正在加速，那個‘節點’如果存在，其狀態可能極不穩定，或被其他勢力盯上。你們是距離最近、且唯一知曉部分背景的作戰單位。這是命令，哨兵小隊。完成任務，然後在D-7節點附近尋找新的接應點，坐標後續提供。記住，你們看到的一切，都可能是拼圖的一部分。保持警惕，活着回來。”
通訊中斷。
陳鋒沉默了幾秒，轉過身，面對隊友們詢問的目光。他快速復述了新的命令，省略了陸沉舟關於“拼圖”的暗示，但強調了任務的危險性和緊迫性。
“舊城區地下……”秦雨調出地圖，眉頭緊鎖，“那裏是幾十年前的老城改造遺留的迷宮，排水系統復雜，很多區域連市政圖紙都不全。現在裏面可能擠滿了避難的人，也可能爬滿了那種東西。”
“又是‘歷史遺留節點’。”林晚低聲重復，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腿袋裏的那枚冰冷箭頭。K7的陰影尚未散去，新的任務又指向了同源的黑暗。
“執行命令。”周毅只說了一句，開始檢查彈藥和裝備消耗。
沒有選擇。他們背負着“方舟”的編號，就必須執行命令，哪怕前方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小隊迅速行動，從疏散樓梯無聲滑下，避開技術樓方向（那裏可能還有滯留人員或新生的畸變體），隱入園區邊緣的綠化帶。根據張明遠的最新情報，主入口的不明武裝似乎已經清理了障礙，正在園區內進行有目的的搜索，方向並非信標塔，而是朝着園區另一側的某個實驗樓去了。這暫時爲他們的撤離提供了窗口。
他們找到隱藏的備用交通工具——兩輛經過改裝、加裝了簡易裝甲和消音器的電動越野車，動力依舊充足。陳鋒和林晚一車，秦雨和周毅一車，引擎幾乎無聲地啓動，駛離科技園區，一頭扎向淮山市那片在血月下更顯破敗、混亂的舊城區。
越靠近舊城區，景象越慘烈。街道如同被暴風席卷，車輛殘骸堵塞道路，火光隨處可見，黑煙滾滾。哭喊聲、尖叫聲、零星的槍聲和畸變體的嘶吼混雜成地獄的交響樂。他們不得不數次繞路，甚至強行沖過一些由廢棄車輛和雜物堆成的簡陋路障。有絕望的幸存者試圖攔車，有手持武器的暴徒在陰影中窺伺，都被他們冷酷地加速甩開或鳴槍示警驅離。
這不是仁慈的時刻。停下，就意味着可能被拖入混亂的漩渦，任務失敗，全員覆沒。
按照張明遠的遠程指引和車載導航（部分功能因幹擾失效），他們艱難地抵達了舊城區邊緣一處相對隱蔽的、通往地下排水系統的入口。那是一個半塌陷的混凝土建築，入口被鏽蝕的鐵柵欄封着，但旁邊有一個被暴力撬開的缺口，地面上散落着新鮮的腳印和拖曳痕跡，顯示已經有人先一步下去了。
“不止一撥人。”秦雨蹲下檢查痕跡，“腳印雜亂，有軍靴，也有普通鞋印，時間很近。下面情況不明。”
“我們沒有退路。”陳鋒檢查了一下“鑰匙”——一個巴掌大的金屬解密器，又看了一眼終端上D-7節點的坐標，它位於地下網絡的深處。“保持隊形，開啓微光夜視。張明遠，盡量爲我們保持聯絡，一旦深入，信號可能中斷。”
“明白。我會盡力維持中繼。”張明遠的聲音開始出現斷續的雜音。
四人戴上夜視儀，打開頭盔上的微光照明（光線很弱，僅作輔助），組成防御隊形，依次鑽入那散發着潮溼黴味和排泄物惡臭的缺口。
下方是陡峭的混凝土階梯，直通黑暗。空氣渾濁冰冷，水聲滴答，遠處隱約傳來空洞的回響和……若有若無的哭泣聲？還是風聲？
階梯盡頭，是一條寬闊但肮髒的主排水渠，渠內是緩慢流動的、散發惡臭的污水。兩側有可供行走的檢修步道，但很窄。牆壁是斑駁的混凝土，布滿了塗鴉和不明污漬。一些老舊的、早已不工作的燈泡掛在頂上，像一只只死去的眼睛。
根據坐標，他們需要沿着這條主渠向前約五百米，然後轉入一條分支管道。
步道上不時能看到丟棄的行李、破爛的衣物，甚至還有已經幹涸發黑的血跡。越往前走，人類活動的痕跡越多——簡陋的窩棚、用破爛布簾隔出的“房間”、堆積的垃圾……這裏顯然已經成爲了部分來不及逃出城、或是不敢待在地面上的幸存者的避難所。黑暗中，能感覺到無數雙驚恐、警惕或麻木的眼睛，從各個角落窺視着他們這四個全副武裝的不速之客。
沒有人上前搭話，也沒有人阻攔。在這種地方，保持距離和沉默是基本的生存法則。
他們按照路線轉入分支管道。這裏更加狹窄幽深，空氣流通更差，腐臭氣味幾乎令人窒息。管道壁上開始出現一些老舊的、模糊的指示牌和編號，有些是市政標記，有些則風格迥異，更像是某種內部代號。
“注意，接近坐標區域。”陳鋒低聲提醒，放慢了腳步。
前方管道似乎到了盡頭，連接着一個相對開闊的空間——那應該就是D-7檢修大廳。大廳入口是一扇厚重的、帶有老式轉盤的密封門，門半開着，裏面透出微弱而不穩定的、類似應急燈的光芒。
門邊，倒伏着兩具屍體。穿着普通的市民衣服，死亡時間不長，傷口……不是槍傷，也不是明顯的撕咬傷，而是呈現出怪異的青黑色，皮膚下有蛛網般的黑色紋路蔓延，像是中毒，又像是某種能量灼傷。
林晚蹲下身，謹慎地檢查。沒有畸變體襲擊的痕跡。這種死狀……她從未見過。
“小心，死因不明。”她低聲道。
陳鋒點頭，示意秦雨和周毅警戒入口兩側，自己和林晚小心地推開半掩的密封門。
門內，是一個大約半個籃球場大小的圓形大廳。頂部很高，有幾個破損的通風口。牆壁是裸露的混凝土，布滿了管道和閥門。大廳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已經停轉多年的水泵機組，鏽蝕嚴重。真正引人注目的，是大廳一側牆壁上，那一排明顯與周圍市政風格格格不入的、嵌入牆體的金屬儀器櫃和控制台！
那些儀器櫃同樣鏽跡斑斑，控制台的玻璃早已碎裂，但依稀能看到上面有一些模糊的標識和儀表盤。風格……與K7設施中看到的那些殘骸，如出一轍！控制台下方，還有一個清晰的、雖然褪色但依舊能辨認的三角標志，下面有一行小字：“Project Lazarus - Sub Node 07”。
拉撒路計劃——子節點07。
拉撒路計劃！K7設施提到過的那個前身絕密研究項目！
“找到了……”秦雨倒吸一口涼氣。
就在這時，林晚腿袋裏那枚一直安靜的金屬箭頭，突然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同時，她感到儲物空間內部傳來一陣極其微弱但清晰的震顫！
幾乎在同一時刻，大廳深處，那排廢棄的控制台後方陰影裏，傳來一陣極其微弱的、仿佛老舊收音機調頻般的“沙沙”聲，緊接着，一個斷斷續續的、失真的、與塔頂數據流中異常波段特征隱隱共鳴的電子音，響了起來：
“……身份……識別……失……敗……警告……非授權……訪問……拉撒路……協議……未……”
聲音戛然而止。
而控制台上一盞早已熄滅的、塵封的紅色指示燈，突然微弱地、掙扎般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熄滅。
整個大廳，重歸死寂。
只有那殘留的電子餘音，和林晚指尖那枚滾燙的箭頭，在無聲地訴說着，這個被遺忘的“節點”，似乎還殘留着最後一絲……非生非死的詭異“活性”。
（第十四章 完）
---
【下章預告】
第十五章：拉撒路的回響
D-7節點內塵封的儀器短暫“蘇醒”，揭示了“拉撒路計劃”這一禁忌名號。林晚的箭頭產生共鳴，暗示她與這古老計劃存在未知聯系。哨兵小隊試圖從腐朽的控制台中提取數據，卻觸發了殘留的防御機制或某種“回響”。神秘的死亡屍體、節點深處隱約的拖拽聲、以及再次於舊城區地面監控中閃現的不明武裝蹤跡，都預示着這個地下空間遠非安全之地。而張明遠在基地拼盡全力維持的通訊中，傳來了更驚人的消息：通過比對，淮山市多個早期混亂爆發點的能量殘留，與K7及D-7節點的信號特征存在部分重疊。“浪潮”的爆發，似乎並非完全隨機，而是與這些被遺忘的“節點”，有着某種黑暗的因果律般的聯系。小隊必須決定，是盡快帶着有限的發現撤離，還是冒險深入節點更深處，探尋那可能揭示災難根源、卻也可能讓他們萬劫不復的終極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