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綠色的腐蝕痕跡在混凝土牆壁上如同醜陋的疤痕，散發着刺鼻的氣味。大廳中央，那堆生物與機械的扭曲殘骸已不再動彈，但空氣中彌漫的那股甜膩腐朽與化學藥劑混合的氣息，卻更加濃烈了，仿佛那怪物的“死亡”釋放出了更多沉澱的惡意。
沉重的、紛亂的拖拽聲正從不止一條通道深處傳來，由遠及近，窸窸窣窣，如同無數細足刮擦着潮溼的地面，又像是更多沉重軀體被無形之力拖行。這聲音在空曠的地下管網中回蕩、疊加，形成令人頭皮發麻的合奏。
“不止一個！很多！”秦雨臉色發白，側耳傾聽，試圖判斷方向和數量，“四面八方都有！我們被包圍了！”
“原路返回！”陳鋒當機立斷，將那份脆弱的實驗日志手抄本塞進防水袋，貼身放好，“快！”
四人立刻沖向進來的那個通道口。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踏入通道的瞬間，走在最前的周毅猛地刹住腳步，抬手示意停止！
手電光束照向前方。只見他們來時的通道，就在幾十米外轉彎處的地面上，不知何時覆蓋上了一層粘稠的、暗紅色的菌毯狀物質，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蠕動、增厚。菌毯上，一些半透明的、如同放大了數十倍黴菌孢子般的囊泡正在形成、膨脹，隱約可見內部有陰影蠕動。空氣中那股甜膩氣味在這裏變得格外濃重，幾乎令人作嘔。
退路被堵死了！而且是被這種詭異的、明顯具有生物活性的東西！
“不能接觸！”林晚低聲道，想起剛才那腐蝕性的綠光和怪物推車上的幹屍，“這可能是某種生物污染或者……‘基石’夢境影響的現實殘留！”
“找別的路！張明遠給的備用撤離路線圖！”陳鋒迅速調出終端，但屏幕在進入地下後已布滿雪花，地圖加載失敗。通訊完全中斷。
他們被困在了D-7節點大廳，而四面八方，亡者的低語正化爲實質的威脅，步步緊逼。
“大廳還有別的出口嗎？通風管道？檢修井？”秦雨焦急地環顧四周，手電光掃過高高的穹頂和布滿管道的牆壁。
“找！”陳鋒咬牙道。時間不多了，那些拖拽聲越來越近，最近的聲音似乎已經抵達了大廳連接的另一條主要通道口，就在那怪物殘骸旁邊的黑暗裏。
四人分散開，以最快速度檢查大廳邊緣。林晚負責檢查水泵機組後方。就在她繞過巨大的鏽蝕泵體時，貼身存放的那枚從怪物殘骸中找到的黑色晶體芯片，以及她儲物空間裏的金屬箭頭，突然同時傳來一陣清晰的、有規律的脈動感！不是之前的滾燙或震顫，而是一種類似心跳的、帶有明確方向指引的搏動！
脈動的源頭，指向水泵機組後方牆壁上一個極其隱蔽的、被厚厚的鏽垢和凝固的油脂覆蓋的金屬檢修板。這塊板子看起來和周圍牆壁融爲一體，沒有任何把手或鎖孔。
林晚心中一動，立刻呼叫：“陳鋒！這邊！可能有隱藏通道！”
陳鋒三人迅速聚攏過來。林晚簡單說明了芯片和箭頭的異常反應。
“又是你的‘直覺’？”秦雨看了林晚一眼，眼神復雜，但此刻沒有時間質疑。
陳鋒沒有猶豫，用匕首刮掉一些鏽垢，露出檢修板邊緣細微的縫隙。“周毅，強酸溶劑（用於緊急開啓），小心別濺到。”
周毅從戰術背包側袋取出一小管特制酸性凝膠，小心地塗抹在縫隙處。嗤嗤的輕響聲中，金屬被快速腐蝕。幾人合力，用工具撬開了一個足夠人側身通過的缺口。
缺口後，是一條向下傾斜的、狹窄的金屬樓梯，通往更深的黑暗。一股比大廳更加陰冷、幹燥，且帶着淡淡臭氧和舊紙張味道的氣流從下方涌出。芯片和箭頭的脈動感在這裏變得更加強烈、清晰，仿佛在催促。
沒有別的選擇。身後的拖拽聲已經清晰可辨，甚至能聽到某種溼滑物體摩擦地面的粘膩聲響。
“下去！秦雨斷後，注意封堵缺口！”陳鋒率先側身鑽入。
樓梯很陡，年久失修，踩上去嘎吱作響。下了大約兩層樓的高度，抵達底部。這裏是一個不大的、正方形的地下密室，更像是一個私人保險庫或緊急避難所。牆壁是光滑的合金，布滿灰塵，但保存相對完好。房間中央有一張金屬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的、與上方控制台風格一致的封閉式終端機，終端旁還有一個空的注射器支架和幾個散落的、印着“安寧（實驗型）”標籤的破碎安瓿瓶。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一側的合金牆壁上，嵌入着一個透明材質的圓柱形容器，大約一人高。容器內充滿渾濁的淡黃色液體，液體中，懸浮着一具……完整的人體。
那是一個穿着破爛“拉撒路計劃”研究制服的男性，面容因液體折射和腐敗顯得模糊扭曲，雙眼緊閉，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蠟白色。無數細如發絲的管線從他的口鼻、太陽穴和四肢連接到容器壁上的接口。容器底座亮着一排早已黯淡的微型指示燈，其中一個綠色的指示燈，在以極其緩慢的頻率，微弱地、頑強地閃爍着。
生命維持系統還在最低限度運行！
“老天……”秦雨倒吸一口涼氣。
林晚手中的芯片和箭頭脈動達到了頂峰，尤其是箭頭，幾乎要自行從她手中跳出，指向那個容器。
陳鋒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這詭異的“活標本”上移開，看向那台終端。終端屏幕是暗的，但鍵盤上方有一個與林晚手中芯片形狀完全吻合的插槽。
“試試。”陳鋒對林晚示意。
林晚上前，將黑色晶體芯片插入插槽。
“滴——”
一聲輕微的啓動音。終端屏幕亮起幽藍的光，沒有復雜的界面，只有一行不斷閃爍的、血紅色的文字：
【最終守夜人協議激活】
【身份確認：拉撒路計劃7號節點首席研究員——███·李（生物密鑰殘存驗證通過）】
【警告：系統能量即將耗盡。剩餘時間：<5分鍾】
【請選擇：1. 播放最後遺言記錄。2. 下載核心研究摘要（重度損壞）。3. 啓動自毀程序（與節點核心物理鏈接已失效）。】
只有不到五分鍾！而且身份驗證竟然通過了，是因爲那枚芯片，還是因爲箭頭？林晚來不及細想。
“1和2！快！”陳鋒急促道。
林晚立刻選擇了1，然後迅速選擇2。
屏幕切換，一個極度疲憊、沙啞、帶着無盡悔恨與恐懼的男聲，從終端內置揚聲器裏響起，伴隨着嚴重的電流雜音：
“（沉重的呼吸聲）……如果有人，能聽到這段記錄……說明‘鑰匙’和我的生物密鑰芯片，最終還是流落在外，並且回到了這裏……不管你是誰，請聽我說完……”
“拉撒路計劃……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們以爲自己在研究遠古基因中沉睡的、應對極端環境的‘潛能’，以爲能喚醒人類對抗未來災難的‘神性’……但我們錯了。我們挖開的，不是寶藏，是墳墓。是埋葬在生命本源深處、連時間都想抹去的……‘噩夢’的墳墓。”
“所謂的‘潛能’，是一種……寄生性的、具有模因感染特性的遠古信息實體。我們稱最初的發現物爲‘原型’。它不是病毒，不是細菌，更像是一種……活着的‘概念’或者‘記憶’，能夠扭曲生物場，改寫基礎生命指令，將宿主同化成傳遞其自身存在信號的‘回響’。”
“‘基石’……是我們最早、也是最穩定的一批‘回響體’之一。它不是自然感染的，而是利用‘原型’的次級衍生信息，人工‘培育’出來的。我們試圖控制它，研究它，甚至想利用它的‘共鳴’能力去反向追蹤、定位其他‘原型’的潛藏位置……（痛苦的咳嗽聲）”
“但我們控制不住。‘搖籃曲’協議只能讓它沉睡，無法消滅它。它的夢境……會泄露出來，影響現實，讓靠近的人產生幻覺、基因不穩定，甚至……直接被其信息特征‘污染’，變成新的、不穩定的‘回響體’。那些守衛，那些助手……他們不是死了，是被‘同化’了，變成了介於生死之間、承載‘基石’噩夢碎片的傀儡……”
“方舟……他們很早就注意到了我們的研究。他們表現出合作的意向，提供了一些關鍵抑制技術，但他們的條件……是要求共享所有關於‘原型’定位和‘逆共鳴’現象的數據。他們想知道所有‘原型’可能沉睡的位置。我懷疑……他們想主動‘喚醒’什麼，或者……他們早就知道‘原型’的存在，甚至在秘密收集？”
“（聲音變得更加急促、虛弱）……‘搖籃曲’失效前，我截留了最核心的一部分數據，關於‘原型’信息特征的數學描述模型，以及我們觀測到的、全球範圍內七個異常‘共鳴’最強的潛在坐標點……就保存在這台終端裏……但數據損壞太嚴重了……‘方舟’的人快要到了，我必須做出選擇……”
“我啓動了‘最終守夜人’協議，將自己置於最低生命維持狀態，用我殘存的生物場作爲最後一道防火牆，隔絕‘基石’夢境對這個密室的直接滲透……鑰匙和芯片，我交給了唯一還保有部分理智的助手，讓他帶出去，藏起來……希望有一天，能有人用它揭開真相，或者至少……警告世人……”
“記住……‘浪潮’不是天災……是共鳴的‘回響’超過臨界點後，引發的全球性‘逆潮’……那些被遺忘的‘原型’和它們的‘回響體’節點，就是錨點……方舟……要小心方舟……”
聲音到這裏，越來越微弱，最終被持續的電流雜音淹沒。
幾乎同時，選擇2的下載進度條也走到了盡頭，屏幕上彈出一個提示：【核心摘要下載完成（完整度預估12%）。文件已傳輸至接入設備。】
接入設備就是林晚的那枚芯片。她將其拔出，感覺到芯片微微發熱。
而就在記錄播放完畢、下載完成的刹那，那透明容器裏，研究員的蠟白面孔似乎極其輕微地抽動了一下，緊接着，容器底座那排指示燈中，最後一個綠色的燈，熄滅了。
維持了二十多年的最低生命狀態，在信息傳遞完成的瞬間，終於徹底終結。
密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終端屏幕因爲能量耗盡而逐漸暗淡的光，映照着四張寫滿震撼與駭然的臉龐。
信息量巨大，且每一條都足以顛覆認知！
“拉撒路”研究的是一種具有模因感染特性的“遠古信息實體”——“原型”和它的“回響體”。“浪潮”是這種“原型”共鳴引發的全球性“逆潮”。而“方舟”，似乎早已知情，甚至可能動機不純！
那七個潛在坐標點……其中是否包括K7和這裏？趙峰的信號……
“來不及消化了！能量耗盡，自毀程序可能無效，但那些東西馬上要下來了！”秦雨指着他們下來的樓梯方向，那裏已經傳來了清晰的、抓撓金屬板的刺耳聲音！那些被“基石”夢境影響的怪物或者污染體，已經找到了缺口！
“找找有沒有其他出口！這房間不可能只有一條路！”陳鋒吼道，同時沖向房間其他牆壁敲打檢查。
林晚緊握着發燙的芯片和脈動不止的箭頭，強烈的共鳴感此刻指向了房間另一側看似光滑無痕的合金牆壁。她跑過去，用手觸摸。就在她手掌按上去的瞬間，箭頭尖端似乎被磁力吸引般微微轉向，指向牆壁上一個極其細微的、幾乎與牆壁融爲一體的圓形凹痕。
她將箭頭尖端對準凹痕，輕輕一按。
“咔。”
一聲輕響，牆壁上一塊約一米見方的面板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後面一條漆黑的、人工開鑿的粗糙隧道，一股帶着泥土腥味和新鮮空氣的冷風從隧道中吹出！
應急逃生通道！
“這裏！快走！”林晚喊道。
陳鋒三人立刻沖了過來。秦雨最後一個進入隧道，試圖將滑開的面板復位，但它似乎只能從外面單向開啓，無法完全關閉。
“別管了！走！”
隧道狹窄低矮，必須彎腰前行。裏面沒有任何照明，只能依靠頭盔上的微光。隧道並非筆直，蜿蜒曲折，顯然是秘密挖掘的，方向大致向上。
他們不知道這條隧道通向哪裏，但這是唯一的生路。身後，密室裏已經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和令人牙酸的嘶鳴。
亡者的低語，似乎已突破最後的屏障，緊隨而來。
（第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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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第十七章：重返地表
逃生隧道將哨兵小隊帶回了淮山市舊城區邊緣一處廢棄的防空洞。重返地表，迎接他們的並非救援，而是徹底淪爲人間地獄的街道，以及一隊似乎早已在此“等候”的、裝備精良的“方舟”內部安全部隊。帶隊的軍官出示了來自更高層、跳過陸沉舟的緊急指令，要求立即接管小隊，收繳所有從D-7節點獲取的物品，包括林晚的芯片和箭頭，並對小隊成員進行“隔離審查”。陳鋒試圖聯系陸沉舟，卻發現通訊被某種更高權限屏蔽。信任徹底崩塌，是交出用命換來的真相碎片，還是反抗來自“自己人”的接管？而在這混亂的地表之上，那枚芯片與箭頭，竟開始與城市中數個早期爆發點產生遙相呼應般的微弱共鳴，仿佛在指引着下一個、更危險的“坐標”……地下的亡者低語未絕，地面的背叛陰影已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