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號安全醫療站的“晨光”是模擬的。
早晨六點整，房間牆壁的光源從柔和的夜白色逐漸過渡到溫暖的晨黃色，伴隨着模擬鳥鳴和微風聲——一套完整的喚醒程序。林夜睜開右眼，左眼依然被特制的能量屏蔽眼罩覆蓋着，只能感受到冰涼的麻木感。
他試着動了動身體。酸痛感比昨晚減輕了一些，但四肢仍然像灌了鉛。手腕和腳踝的束縛帶已經解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個貼在皮膚上的微型監測貼片，發出規律的微弱脈沖。
門無聲滑開。蘇曉走進來，還是那身白色研究服，手裏拿着新的監測儀。
“早上好。”她的語氣依然專業而疏離，“例行檢查。請保持放鬆，不要調動能量。”
監測儀掃過林夜全身，發出輕微的“滴答”聲。蘇曉看着平板上的數據，眉頭微蹙：“核心能量密度沒有繼續下降，反而有輕微回升。抑制劑的效果在減弱，比預期快六個小時。”
“什麼意思？”林夜問。
“意思是你的身體在適應，或者說……抵抗抑制劑。”蘇曉放下儀器，“這不是壞事，說明你的靈能系統活性很強。但也不是好事，因爲這意味着我們需要調整治療方案。”
她從推車上取下一支新的注射器，這次是淡綠色的液體：“改良型抑制劑，加入了能量疏導成分。注射後可能會有輕微眩暈和感知紊亂，持續十五到二十分鍾，屬於正常反應。”
林夜點頭。注射過程很快，淡綠色的液體進入血管後，一股清涼感迅速蔓延，但緊接着，左眼處傳來奇異的“鬆動感”——不是疼痛，而是像被凍結的關節突然能活動了。然後視野開始旋轉，不是物理上的眩暈，而是能量層面的擾動：右眼看到的房間開始扭曲、拉伸，牆壁上的光源分裂成多個重影，耳邊的模擬鳥鳴變成了混亂的雜音。
他閉上眼睛，但無濟於事。擾動來自內部，是抑制劑在強行梳理他體內紊亂的能量流。
蘇曉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深呼吸，不要抵抗。想象你的能量像水流，抑制劑是河道，讓它引導你……”
林夜照做了。他集中精神，回憶老陳教過的“內視”技巧——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意識感知自身的能量流動。一開始很困難，那些紊亂的能量像脫繮的野馬在體內沖撞，但漸漸地，淡綠色的“河道”開始發揮作用。它像一張溫柔的網，包裹、引導、規整，將混亂的能量流梳理成有序的脈絡。
十五分鍾後，擾動逐漸平息。
林夜睜開眼。世界恢復了正常，但左眼的麻木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晰的、輕盈的感覺——不是恢復了能力，而是負擔減輕了。
“很好。”蘇曉在平板上記錄，“適應性A級。現在可以嚐試輕微的能量感知，但不要激活視覺。先從感受這個房間的能量場開始。”
林夜深吸一口氣，將注意力集中在左眼。他沒有試圖“看”，而是“感受”。就像閉着眼睛用手觸摸物體表面，他感受到了房間的能量輪廓：牆壁內流動的屏蔽符文、地面下的地脈支流、空氣中懸浮的淨化粒子，還有蘇曉身上那溫和的水屬性能量場。
一切都清晰而穩定，沒有之前的躁動和貪婪。
“我控制住了？”他有些不確定地問。
“暫時。”蘇曉收起儀器，“抑制劑的效果會在未來六小時內達到峰值，之後逐漸衰減。你需要在這期間學會基礎的能量控制，否則衰減期會很難受。”
她看了看時間：“雷虎七點會來接你參觀基地。在此之前，你有半小時休息。建議用這段時間熟悉你的‘新眼睛’——不是用它看世界，而是感受它本身。”
說完，她轉身離開，門再次無聲關閉。
上午七點整，雷虎準時出現。
他換了一身黑色的訓練服，胸口有守夜人的盾眼徽記，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像一頭隨時準備撲出去的獵豹。
“走走走，帶你開開眼界！”雷虎咧嘴笑，一把將林夜從床上拉起來，“蘇曉說你已經能下床了，那就別賴着。基地可比醫院有趣多了。”
林夜跟着他走出醫療室。外面是一條長長的弧形走廊，牆壁是柔和的銀灰色，表面有細密的能量紋路在緩慢流動。走廊兩側分布着許多扇門，有些標着編號，有些標着功能：靈能分析室、異常物品收容區、戰術訓練廳、檔案庫……
“第七站是華東區的中型基地之一，地上三層是僞裝——一個民營生物科技公司的辦公樓。地下五層才是真正的核心區。”雷虎邊走邊介紹，語速很快，“我們現在在B2層，醫療和居住區。B1是指揮和行政，B3是訓練和研發，B4是收容和倉儲，B5……B5我沒權限去，據說是處理一些特別麻煩的東西。”
他走到一扇標着“觀景平台”的門前，刷了身份卡。門滑開，裏面是一個半圓形的空間，一面是整塊的弧形透明幕牆，外面是——
地下城市。
林夜屏住了呼吸。
幕牆外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洞，高度至少有五十米，寬度看不到盡頭。空洞裏建造着層層疊疊的建築結構，燈火通明，無數人員和小型載具在通道和平台上穿梭。有些區域籠罩着各色能量屏障，有些地方懸浮着發光的符文陣列，還有幾個空中平台正在模擬戰鬥訓練，能量光束交錯閃爍。
“怎麼樣，夠震撼吧？”雷虎得意地說，“這還只是第七站的中央核心區，周邊的支線設施和地表僞裝點加起來，占地面積超過兩個標準大學校園。”
林夜走近幕牆。他的左眼能“看到”更多細節：整個空洞的能量場被精心設計成一個巨大的立體法陣，每一棟建築都是法陣的一個節點；那些穿梭的人員身上，大部分都有靈能波動，強弱不一；空中訓練平台的能量沖擊都被無形的吸收層捕獲、轉化，沒有一絲浪費。
這是一個完全建立在靈能技術上的地下世界。
“守夜人到底有多少人？”林夜問。
“全球正式成員大概三萬，預備役和後勤人員十倍以上。”雷虎說，“但這只是保守估計。組織存在的時間比大多數國家都長，積累的資源和秘密……嘖嘖，反正我來了兩年，連皮毛都沒摸清。”
他指向遠處一個發着藍光的塔狀建築：“看到那個了嗎？靈能通訊塔，直接連接全球十九個主要基地和一百多個前哨站。通過它，我們可以在三秒內把信息傳到地球另一端——當然，得加密。”
又指向左側一片被紅色屏障籠罩的區域：“那是高危收容區，關着一些特別麻煩的‘異常’。聽說裏面有活了上百年的老怪物，還有從其他維度漏過來的東西。除了授權的研究員和守衛，沒人能進去。”
林夜的目光在這些設施間移動，心裏卻想着別的事：“昨晚救出來的那些學生……他們真的不記得了？”
“記憶清除是標準程序。”雷虎的表情稍微嚴肅了一些，“不是我們冷血，是不得不做。普通人接觸到異常事件，輕則做幾個月噩夢，重則精神崩潰或者被殘留能量侵蝕。清除相關記憶，植入一個合理的替代記憶——比如集體食物中毒——對他們來說最安全。”
他頓了頓，看着林夜：“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覺得自己被特殊對待了？不，你不一樣。你覺醒了，看到了，能力已經長在你身上了。清除你的記憶等於把你變回普通人，但能力還在，遲早會再次失控。那時候更危險。”
“所以你們只能收編我。”林夜說。
“收編這個詞難聽了點。”雷虎拍拍他的肩膀，“叫‘吸納人才’。守夜人需要所有願意對抗異常、保護世界的人。當然，前提是你得通過審核。”
他看了一眼手表：“差不多了，該去訓練區了。蘇曉在那兒等你。”
B3層，基礎訓練廳。
這裏像一個現代化的體育館，但設備更奇特：有懸浮的標靶、能量構成的障礙牆、模擬各種異常環境的全息投影區，還有十幾個穿着訓練服的學員正在進行各種練習。
蘇曉站在一個圓形平台上，周圍環繞着淡藍色的能量屏障。她雙手虛按在空中，面前懸浮着幾十個微小的發光符文，隨着她的意念快速排列組合。
“符文刻印的基礎練習。”雷虎低聲解釋，“蘇曉是這期學員裏成績最好的，已經能穩定刻印三級符文了。我？我更適合這個——”
他走向旁邊的力量測試區。那裏有一個三米高的金屬柱，表面布滿感應器。雷虎深吸一口氣，右拳握緊，拳頭上浮現出橘紅色的火焰紋路。然後他一拳擊出。
“轟！”
不是物理撞擊的聲音，是能量爆發的聲音。金屬柱劇烈震顫，表面的感應器全部亮起，跳出一個數字：1874KG（靈能增幅）。
“炎拳，配合鋼骨強化。”雷虎收回拳頭，火焰紋路熄滅，“我的能力比較直接——打人，打怪物，打一切需要打的東西。蘇曉負責輔助和治療，我負責揍人。很配吧？”
林夜看着那個數字。接近兩噸的沖擊力，還是靈能增幅後的結果。雷虎的力量比他想象中更強。
“林夜，過來。”蘇曉結束了練習，走下平台，“指揮官讓你在參觀結束後，去B1層的評估室。在那之前，我需要測試你的基礎能量控制能力。”
她帶林夜走到一個安靜的訓練角落，那裏只有一個蒲團和一個懸浮的水晶球。水晶球拳頭大小，內部有雲霧般的能量在流動。
“這是‘靜心球’，初學者練習能量感知的工具。”蘇曉說，“坐上去，雙手放在球體兩側，但不要接觸。嚐試用你的能量場去感應球內部的能量流動，然後引導它按照特定軌跡運動。”
林夜照做。他盤腿坐在蒲團上，雙手虛按在水晶球兩旁，閉上眼，進入內視狀態。
一開始很順利。他清晰地感應到球內的能量流動：像一團緩慢旋轉的星雲，有核心，有外圍，有規律。他嚐試用自身的能量場去“觸碰”它，星雲微微一顫。
但就在觸碰的瞬間，左眼深處傳來一陣悸動。
不是疼痛，也不是渴望，而是一種……共鳴。水晶球內的能量星雲突然加速旋轉，結構開始變化，從無序的雲霧變成了清晰的幾何圖案——一個三重嵌套的圓環，和他左眼暴走時看到的那個結構有七分相似。
“停！”蘇曉的聲音帶着罕見的急促。
林夜立刻收手，睜開眼睛。
水晶球內部的能量已經穩定下來，但表面的光澤黯淡了許多，像是消耗過度。
蘇曉快步走過來，拿起水晶球檢查，眉頭緊鎖：“能量消耗率百分之六十三，結構永久性改變。這不是普通感應，是‘信息寫入’——你的能量場裏攜帶了高維信息碎片，污染了測試工具。”
她看向林夜，眼神復雜：“這種情況我只在文獻裏見過，發生在一些接觸過古代遺物或高維存在的靈能者身上。你確定你沒有……”
“我不知道。”林夜實話實說，“我只知道我父親研究過這些東西。”
蘇曉沉默了幾秒，然後放下水晶球：“這件事需要記錄在評估報告裏。現在，進行下一項測試。”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蘇曉對林夜進行了全面的基礎測試：能量輸出穩定性、感知範圍精度、弱點擊破的消耗率、對不同屬性能量的親和度……
結果讓蘇曉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林夜的能量輸出穩定性是D-（極不穩定），但峰值強度達到了A級。感知範圍只有C級，但精度是罕見的S級——他能分辨出能量場中千分之一的細微差異。弱點擊破的消耗率低得反常，幾乎是理論極限值。而對所有屬性的能量都表現出中等的親和度，沒有明顯的偏向性。
“異常。”蘇曉在平板上記錄下最後一個數據，“你的能力特征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譜系分類。像是多種能力的強行融合，但又保持着詭異的協調性。”
她抬頭看着林夜：“你的父親，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林夜無法回答。因爲他自己也不知道。
上午十點，B1層評估室。
這是一個簡潔的房間，只有一張長桌和三把椅子。沈劍心坐在主位，面前攤開着厚厚一疊文件。雷虎和蘇曉站在他身後兩側，表情嚴肅。
林夜坐在對面。
“參觀結束了。”沈劍心開口，“感覺如何？”
“很大，很復雜。”林夜如實說，“也很……令人敬畏。”
“敬畏是好事，說明你還有敬畏之心。”沈劍心說，“現在，我們談談你的測試結果。”
他翻開文件：“綜合評價：潛力A+，穩定性D-，危險系數A。能力特征：未知譜系，疑似高維信息污染。建議處置方案：第一優先級監控和訓練，第二優先級研究其能力起源。”
他放下文件，灰色眼眸直視林夜：“基於這些評估，我現在正式邀請你加入《特殊人才培養計劃（預備役）》。你有兩個選擇：接受，成爲見習守夜人，接受爲期六個月的訓練和評估；或者拒絕，轉入《靈能者自願監管協議》，接受長期監控和限制。”
林夜想起父親筆記裏的話：“不要相信任何人，直到你的眼睛能看透三層世界。”
也想起老陳的話：“生存是最好的反抗。”
還有雷虎的勸告：“選計劃，至少自由。”
他深吸一口氣：“我接受。成爲見習守夜人。”
沈劍心點點頭，沒有表現出意外或欣喜，只是從文件底部抽出一份新的合同，推到林夜面前：“仔細閱讀，然後籤字。這是具有法律效力和靈能約束的合同，一旦籤署，就不能反悔。”
林夜接過合同。條款比之前看到的簡版詳細得多，但也公平得多：他需要服從命令、接受訓練、參與任務；組織提供保護、資源、知識和合理的報酬；六個月後雙向選擇，可以轉正，可以退出（但需要接受記憶清除），也可以轉爲其他崗位。
他快速瀏覽了關鍵條款，然後拿起筆，在最後一頁籤下自己的名字。
筆尖離開紙面的瞬間，合同上浮現出淡銀色的符文，像活物般遊動，然後烙印在紙張深處。林夜感到手腕微微一熱，低頭看時，皮膚上浮現出一個微小的盾眼徽記，持續三秒後消失。
“靈能烙印，用於身份識別和緊急聯絡。”沈劍心解釋，“現在，你是見習守夜人編號C-7194。雷虎和蘇曉是你的臨時隊友和指導員。你們的第一項任務……”
他頓了頓：“調查江海大學校園內近期異常事件的根源，評估靈視之井的當前狀態，並提交詳細報告。任務期限：兩周。”
雷虎眼睛一亮：“終於有活幹了！”
蘇曉則微微皺眉：“指揮官，他的身體狀況還——”
“所以是調查，不是戰鬥。”沈劍心打斷她，“收集信息，分析數據，不要正面沖突。教團在昨晚受挫後，短期內不會有大動作，這是最佳調查窗口。”
他看向林夜：“這也是你的第一課：學會在保護自己的前提下，完成任務。你的眼睛是最佳的情報收集工具，用好它。”
林夜點頭。他的確需要了解更多關於靈視之井的事，關於父親的研究，關於這一切的真相。
“任務從明天開始。”沈劍心站起身，“今天剩餘時間，雷虎會帶你熟悉裝備和流程，蘇曉會繼續你的能量控制訓練。解散。”
三人離開評估室。走在走廊上時，雷虎興奮地計劃着明天的行動，蘇曉則低聲提醒林夜注意事項。
林夜安靜地聽着，但心思已經飛到了別處。
他想起了井口那只半睜的眼睛，想起了老祭司說的“兩把鑰匙”，想起了水晶球裏浮現的三重圓環。
還有父親筆記裏，那個用血指印按下的日期：2003年10月31日。
今天，是10月29日。
再過兩天，就是那個日子的十七周年。
巧合？還是必然？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已經踏上了這條路。
而前方，迷霧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