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庭院回廊間穿行，曲徑通幽，森嚴的氣象撲面而來。葉晚緊繃的神經，在鬆柏冷香取代鬆鶴堂沉鬱檀香的刹那，稍稍得到了鬆弛。引路的傭人低垂着頭，斂聲屏氣，腳步輕得沒有一絲聲響，好似幽靈一般。
白雲驍步伐沉穩而有力，他的意大利皮鞋踏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發出清晰的回響。他靜靜地走在葉晚身旁，高大的身軀宛如一堵堅實的牆，爲她擋住了深宅大院裏那無處不在的穿堂寒風。直到他們轉過那道繪着鬆鶴延年圖案的影壁，將鬆鶴堂遠遠地隔絕在身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低沉，只是少了剛才的冷硬，隱隱帶着一絲探究的意味：
“剛才……”
他側過頭，目光像鷹隼一般銳利，直直地看向葉晚，似乎想要穿透她那平靜如水的表象，“怎麼回事？”
葉晚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目光平靜地落在前方那雕花的廊柱上，聲音清淺地說道：
“舅舅指的是什麼呢？是我跟二姨說悄悄話嗎？”
她的語氣平淡至極，讓人完全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白雲驍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他可不傻，白心蘭那一瞬間的僵硬和驚駭，絕對不是裝出來的。而葉晚這個外甥女，比他原本預想的還要不簡單。
他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是深深地看了葉晚一眼。轉移了話題：
“你的住處安排在了‘聽雪軒’。那裏很清淨，離父親的主院和我住的‘礪鋒院’都不算遠，而且靠近後園的藥圃，方便你照看那些草藥。”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
“那是你媽媽……以前最喜歡待的地方。”
聽雪軒。
這個名字仿佛一根細細的針，輕輕刺在了葉晚的心尖上。媽媽……曾經是在這裏生活？
說話間，引路的傭人已經在一處精巧雅致的院落門前停了下來。月洞門上方，一塊烏木匾額高高懸掛着，上面刻着三個鐵畫銀鉤、清峻孤拔的大字——聽雪軒。
院牆不算高，上面爬滿了幹枯的藤蔓，透着一種歷經歲月洗禮的古意。推開那虛掩的院門，裏面並沒有想象中的奢華，反而有一種洗盡鉛華後的清雅與書卷氣撲面而來。
小院面積不大，地面是用青石板鋪就的。角落裏種着幾株枝幹遒勁的老梅，枝頭已經隱隱冒出了點點紅苞，在冬日清冷的空氣中散發着陣陣暗香。正房是三間打通的敞軒，門窗都是用上好的楠木制成的，上面雕刻着疏朗的梅蘭竹菊圖案。屋內的陳設十分簡潔，清一色的紫檀家具，線條流暢，充滿了古意。巨大的書案臨窗而設，上面還擺放着幾卷攤開的古籍，紙頁已經泛黃。多寶格上，除了幾件素雅的瓷器外，更多的是形態各異的藥臼、藥杵和曬幹的草藥標本。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獨特的氣息，混合着陳舊書卷的味道、上好木料的香氣和淡淡的藥草清香，寧靜而悠遠。
“這裏的一切，都保持着悅悅離開前的樣子。”
白雲驍的聲音在葉晚身後響起，帶着一絲沉重的追憶，
“你外公……一直讓人打掃，不許任何人擅自改動。”
葉晚緩緩走進敞軒，她伸出指尖，輕輕拂過那光滑冰涼的紫檀書案，又拂過書案上那卷攤開的古醫書手札。手札上的筆跡清秀卻又帶着風骨，仿佛能讓她感受到媽媽曾經在這裏伏案疾書、凝神思索的溫度。她的目光落在多寶格上一個並不起眼的青玉小盒上，盒蓋微微敞開，露出裏面幾枚細若牛毛、閃着內斂寒光的銀針。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暖流瞬間涌上葉晚的心頭。媽媽……仿佛從未離開過。
“這裏很好。”
葉晚轉過身，看向白雲驍，聲音依舊平靜，但眼底卻有什麼東西悄然融化，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
“謝謝舅舅。”
白雲驍看着她在白心悅舊居裏漸漸沉靜下來的眉眼，心中那份沉痛與愧疚似乎也得到了一絲慰藉。他點了點頭，說道：
“你先休息吧。要是缺什麼，直接吩咐這裏的傭人，或者讓人去‘礪鋒院’找我。”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目光變得銳利起來，“至於其他的事情……”
他話中有話，
“有舅舅在，你放心。”
葉晚微微頷首。
白雲驍不再多說什麼，轉身大步離開了。他的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了庭院的深處。
小院裏徹底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風吹過老梅枯枝發出的細微聲響，還有空氣中那沉澱了二十餘年的、屬於媽媽的氣息，在靜靜地彌漫着。
葉晚走到敞開的窗前。窗外，一方小小的藥圃映入眼簾。雖然已是深冬，圃中依舊有幾壟耐寒的草藥頑強地生長着，葉片青翠。更遠處，是白家深宅層疊的屋脊和森嚴的高牆，將這方小小的天地隔絕成一個遺世獨立的孤島。
她緩緩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卻帶着薄繭的指尖。剛才在鬆鶴堂，那看似無意的一拂……
“白心蘭……”
葉晚無聲地念着這個名字，指尖在冰冷的窗櫺上緩緩劃過，眼神沉靜如深潭，寒芒內斂。
“這只是開始。”
“我來了。”
“欠下的債，我會一筆一筆……親手討回來。”
初冬的風，帶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幾片枯葉，打着旋兒掠過寂靜的藥圃。聽雪軒內，那道纖細卻異常挺拔的身影，看着窗外，她的思緒早已飄向了遠方，飄向了那個名叫顧沉舟的人。
忽然，門外響起敲門聲，白雲驍讓傭人送了一個新手機過來。
葉晚接過手機，手指輕輕摩挲着機身。開機後，一連串的未接來電和短信提示音響起。其中有一條來自顧沉舟的消息：
“到了白家一切可好？若有難處，隨時找我。晚晚，我想你了。”
看到這條消息，葉晚原本沉靜的眼眸閃過一絲柔軟。
拿到手機，嘴角一抹弧度。、
呵呵，這個舅舅，還幫我把手機號碼都補辦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