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了近半個時辰,才終於停下來。
這一趟路途遙遠,車廂又無窗,衆人只能憑車身的顛簸與轉向,感知外間的曲折迂回,可見對方對此行頗爲謹慎。
待墨不白一行人下車時,已置身於一所方正肅穆的宅院之中。
“委屈公子了,”
少東家殷二姑娘明亮的眼睛裏滿是歉意,一一對幾人行禮,“只因是家父隱居之所,不便爲外人所知,還請公子見諒。”
這院子與江南園林的婉約玲瓏迥異,更像是北地的深宅大院,厚壁高牆,隱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肅殺之氣。
墨不白環顧四周,心下已了然幾分,笑道:“少東家莫不是將寶大祥總號,從應天府遷來了杭州?”
戴着面具的殷二姑娘,眸中閃過一絲遲疑,隨即坦然道:
“公子慧眼。家父言應天乃兵凶戰危之地,四年前便將總號移至此處,應天店面僅爲掩人耳目。此事關乎敝號存亡,還望公子代爲守秘。”
“原來如此。”
墨不白想起五年前的寧王之亂,雖歷時短暫,卻也烽煙四起,他師父也曾帶着他遠避閩中。
寶大祥這等富可敵國的商號,對風險的嗅覺自然更爲敏銳。
他回頭對蕭酥酥及玲瓏姐妹淡然吩咐:“方才少東家所言,出得她口,入得我等之耳,不可再有第五人知。”
玉瓏噘着小嘴,小聲嘀咕了一句:“幹嘛那麼凶?我們不說就是了。”
女子微微頷首以示感謝,隨即引着衆人向內走去。
庭院深深,回廊幾度曲折,最終停在一處看似尋常的屋舍前。
女子取出鑰匙開門。
門軸轉動發出沉悶吃力的吱扭聲,墨不白細看之下,發現這門竟是鐵鑄的,只是外表粉飾得與木門無異。
四周牆壁一樣異常厚重,沒有一扇窗戶,屋內漆黑一片,儼然一座密不透風的鐵盒子。
不知她在門旁哪處,又擺弄幾下,只聽頭頂一陣機括輕響,一塊屋板滑開,露出了藏在夾層中的精鋼柵格,天光如漏篩般傾瀉而下,照亮了室內。
她反手關上沉重的鐵門,又在牆角一座不起眼的佛龕前操作片刻,地面微震,一張寬大的檀香木台子緩緩從地下升起。
“公子,此乃敝號藏寶重地。說起來,公子是此處迎來的第一位客人。”
虛榮心膨脹片刻,墨不白便恢復冷靜,笑道:
“承蒙少東家這麼看得起,在下怎麼也得留下個十幾二十萬兩銀子。”
女子眼裏的笑意明快了幾分:“與公子做生意,真是省心省力。”
衆人分賓主落座。
女子從台下取出一只紫檀錦盒,輕輕掀開盒蓋。
“喔……”
蕭酥酥與玲瓏姐妹不由齊聲低呼。
盒中是一枚鑽戒,指環設計飄逸靈動,工藝已屬頂尖,但真正令人驚嘆的,是戒托上那顆碩大無比的鑽石,在光線下折射出無數道璀璨奪目的火彩,直晃人眼睛。
誇張的大!
墨不白瞥了一眼,便不爲所動,淡淡道:
“少東家,此物確爲稀世珍寶,墨某生平僅見。可它只能收藏,戴在手上就不太妥當了。在下想要的是能夠在平常日子穿戴的那種。”
說着,他半開玩笑道,“依我看,此鑽鑲於鳳冠之上,或許更爲相稱。”
女子深深看了墨不白一眼:“原來是這樣。”
她低頭取出兩個錦盒,將左手那個打開,裏面是一串珍珠項鏈。
珍珠項鏈墨不白見得多了,蕭酥酥就有數條珍品。
可眼前這一串,每一顆都圓潤飽滿,色澤純正如月華凝萃,更難得的是,三十六顆珍珠大小、光澤竟完全一致,宛如一母所生。
“這是南海檀珠,南珠中的至品。”
女子伸手示意,“公子可近觀細品。”
墨不白拿起項鏈,一股清幽淡遠的檀香悄然沁入鼻息,令他心神爲之一清。
“此珠竟有安神靜氣之效?”
女子含笑點頭,眼中嘉許之色更濃:
“公子慧眼。此珠生於南海檀木繁生之域,珠貝久沐異香,珠體亦蘊檀意。長久佩戴,確有安神靜心的奇效。”
一旁,玉瓏已是目眩神迷,玉玲雖更矜持些,眼中也是一副心動的模樣。
墨不白將項鏈遞向玉瓏:
“妹子,過來。”
這便是做淫賊的好處了。
若換個正人君子,豈能如此自然地喚人妹子?
不過,就是淫賊也要講究天時地利,換個地方叫她妹子,玉瓏沒準和他急。
所幸,此刻時機正好。
玉瓏只是臉頰飛起兩抹紅雲,眼神遊移了一瞬,終究還是帶着幾分扭捏,挪到了他身前。
墨不白起身,繞到她身後。
拈起那串猶帶掌心溫熱的珠鏈,輕柔地繞過她纖細的脖頸,穩穩扣好。
象牙白的珠光映襯着玉瓏粉嫩修長的脖頸,光華流轉間,竟讓她本就清麗的容顏更添了幾分高貴明豔。
墨不白扶着玉瓏的雙肩,輕輕將她轉過身來,笑着贊道:
“妹子,果真漂亮。”
玉瓏抬眸迎上他清澈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幾分戲謔,卻只看到一派坦然的欣賞。
這坦然反而在她心口輕輕撞了一下。
她只覺耳根都燙得厲害,慌忙低下頭,嗔怪了一句:
“……誰要你誇!”
扭身躲到了蕭酥酥身後。
玲瓏姐妹姿容已是絕色,僅稍遜蕭酥酥那溶入骨子裏的媚意半分。
此刻珠玉在側,玉瓏更是光彩照人。
玉玲看着妹妹,眼中的羨慕之色再難掩飾。
墨不白看在眼裏,問道:
“可還有第二串?”
“很可惜,敝號僅此一串。”
女子遺憾的解釋道,“檀珠本就萬中無一,要湊齊這般大小、色澤完全一致的三十六顆,更是難如登天。”
玉瓏聞言,看了看姐姐,臉上露出掙扎之色,猶豫半天,才下定了決心,一咬牙,便伸手要將項鏈取下。
墨不白握住她的小手,對女子道:
“少東家,開價吧。”
又轉頭對玉瓏柔聲道,“傻妹子,你心眼好,可笨了點,等會兒你姐姐再挑一串,不就可以經常換着戴了?”
玉瓏頓時喜出望外,臉上剛浮出笑容,便聽殷二姑娘報價:
“三萬六千兩。”
笑容瞬間僵在玉瓏臉上。
她雖知這串珠珍可能會貴,卻仍被這價格嚇了一跳,失聲道:
“人家一串珍珠項鏈不過二三十兩銀子,少東家你的再好,二三百兩也該夠了吧,怎麼要三萬多兩呢?”
墨不白心下暗嘆,我的姑奶奶,不懂行就莫要開口,平白讓人看了笑話。
殷二姑娘眼露喜色,輕輕一笑,卻是沒有說話。
墨不白只得代爲解釋,心想帶她們來倒是對了,否則買回去怕也不識其珍。
“妹子,珍珠如人,亦有美醜之分。萬人之中難覓一如你般美麗的女子,千珠之內亦難尋一顆如此圓潤純淨的珍珠。”
“這串項鏈共三十六顆,顆顆皆是萬中選一。你算算,三萬六千顆珍珠裏方能成就此一串,少東家開價三萬六千兩,可還算貴?”
他揉了揉玉瓏的後腦勺,柔聲勸道,“好了,戴着吧,不要摘了。這副項鏈也只適合家裏戴,我再隨便買條鏈子你平常日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