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依舊沒吭聲,身影也一動沒動,但姚漾知道,她聽見了。
第二天一早,姚漾推着母親的輪椅,一瘸一拐地上了公交車,輾轉好幾路,終是回到了養育路。
巷弄比記憶裏窄了些,牆皮斑駁脫落,露出內裏的青磚,幾家門頭掛着褪色的紅燈籠,風吹過晃悠悠的。
路邊的老槐樹還在,枝椏遒勁,只是樹幹又粗了幾圈,金黃的落葉鋪了滿地,踩上去嘎吱嘎吱的。
姚漾感受着這一切,心情莫名輕鬆了不少。
她小時候在這裏長大,父親那時生意剛起步,雖不算頂富,卻也衣食無憂。
每到傍晚,父親會扛着她在巷口跑,母親在門口喊吃飯,飯菜香混着鄰居家的笑語,漫滿整條巷子。
後來父親生意做大,舉家搬走,這棟老房子便成了落滿灰塵的念想。
她推着不僅往裏走,腳下的青磚路被水泥補了又補,當年爬過的矮牆被砌高,熟悉的鄰居大多搬離,只剩幾戶老宅還亮着昏黃的燈。
一路上,姚漾都在和母親回憶些童年往事,可母親依舊縮在輪椅裏,垂着頭,一言不發。
“媽,好像到了,但是...不對啊...”
姚漾察覺到了異樣。
她狐疑地將大門推開,立時怔住了。
記憶裏破敗的老房子,此刻竟煥然一新:牆面刷得雪白,破碎的窗戶換成了嶄新的斷橋鋁,院子裏的荒草被清理幹淨,甚至鋪了平整的石板路。
她徹底愣住了,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不禁退出去重新查看門牌號。
養育路233號。
沒錯啊。
這房子當年也沒賣給別人啊。
就在這時,隔壁院子裏傳來“哐當”一聲,是重物落地的聲響。
她下意識看過去,只見一個穿着黑色工字背心的男人正彎腰搬磚,汗水順着他寬闊的後背滑落,勾勒出緊實的肌肉線條。
待看清對方的臉,姚漾的心髒猛地一縮,生理性的恐懼瞬間涌上。
是秦確?!
他不是在雲頂大廈當保安麼,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搬磚?
她下意識地想拉着母親躲開,可腳步卻像被釘住了一樣。
秦確也看到了她,搬磚的動作頓了頓,眉峰微挑,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隨即又恢復了慣有的漫不經心,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個陌生人。
姚漾滿腹疑惑,可環顧四周,能問的,也只有秦確一人。
“秦,秦確,你好,真巧,我們又見面了。”
她攥着輪椅推手,語氣有些生硬,腳踝的隱痛讓她站姿都有些發晃。
秦確手裏的磚頭沒停,只是微微掀起眼皮掃了她一下,那張俊臉冷若冰霜,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這時,旁邊蹲在地上砌磚的南豐直起腰,抹了把臉上的灰,裝出一副震驚模樣:
“呀呀呀呀,我看你好眼熟啊,你是不是三中的?”
姚漾這才發現還有一個人。
她也感覺到了眼熟,不過很快,她就想起來了。
當年校霸秦確身邊總跟着一群小弟,這個人就是當時其中一個。
她對這些混混都沒什麼好印象。
只是禮貌客氣地點點頭:“你好。”
不過秦確不搭理她,她就只能問這位了。
“勞駕問一句,你知道我這房子是誰翻修的嗎?”
南豐下意識看了眼秦確,卻發現那家夥幹活幹得起勁,他心裏暗罵一句,開始即興發揮:
“我們呐,就是來幫人幹活的,老板讓怎麼幹,我們就怎麼幹,別的啥也不知道。”
他這話半真半假,眼神卻一個勁往秦確那邊瞟,藏着點沒說透的貓膩。
姚漾看秦確這倆人的裝扮,的確都是幹活的工人。
可她心裏更疑惑了,到底哪個老板這麼好心,翻修房子,順便把她家的也給翻修了,慈善機構嗎?
她推着母親往屋裏走,推開門的瞬間,更是愣住了:
牆面刷得雪白,破損的地板換成了防滑瓷磚,廚房的老舊灶台換成了嶄新的簡易櫥櫃,連窗戶都裝了新的紗窗,陽光透進來,屋裏亮堂得晃眼,完全是拎包即住的模樣。
姜舒雲也忍不住抬了抬眼,臉色依舊冷淡,卻難掩眼底的詫異。
姚漾轉身,一瘸一拐走到門口,看向還在 “忙活” 的南豐,語氣帶着急切:
“師傅,麻煩問一下,雇你們來翻新房子的老板是誰?能不能給我個聯系方式?我想問問情況。”
南豐手裏的瓦刀頓在半空,臉上的嬉皮笑臉瞬間僵住,下意識地看向秦確。
秦確正單手扛着一摞水泥板,肌肉線條在汗溼的背心上繃得緊實,聞言連頭都沒回,只是穩穩地將水泥板放在牆角,動作幹脆利落,擺明了不想接話,把難題全甩給了南豐。
南豐在心裏暗罵一聲 “狗東西”,臉上又擠出堆笑,撓了撓頭,開始胡編亂造:
“哎呀老同學,這我可不知道!我們老板出國了,走之前就交代我們把活幹完,沒留聯系方式。”
他拍了拍胸脯,說得煞有介事:
“你放心,我們老板是個大善人,知道這房子是老住戶的,特意交代要好好翻新,就是想讓你們住得舒坦點,你就安心住,有啥問題找我就行,等我回頭聯系上老板,再把聯系方式給你!”
姚漾看着他閃爍的眼神,心裏滿是不安,可眼下的情況復雜,這棟翻新好的老房是唯一的落腳處。
她咬了咬唇,終究沒再多問:
“那麻煩你了。”
轉身進屋時,她忍不住又瞥了眼秦確的背影。
他依舊在埋頭幹活,動作麻利,仿佛剛才的對話與他無關。
南豐見姚漾進屋了,氣呼呼地看向秦確:
“喂,你是啞巴?”
“答得不錯,回去給你獎勵。”秦確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南豐一聽這話,立刻展露笑顏,剛剛的不悅一掃而空。
秦確他太了解了,特別大方。
說給獎勵,那給一套房都有可能。
南豐興奮之餘湊過去,低聲道:
“哥們我可是萬花叢中采花大盜,最擅長編瞎話忽悠小姑娘,和女人打交道,我最擅長,這樣,接下來,你不敢和姚大小姐說的話,我都替你發言。”
秦確的臉色黑了,瞪了他一眼:
“滾一邊去,別把你的那一套用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