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糧了...”
李秋娘不甘心。
真論起來,周家和林家是沒什麼親緣關系的。
不過是敬着他是村正,小遠又考上了秀才,以後前途無量。
才喊他一聲四叔伯罷了。
他竟還真管到他們頭上來了!
真這麼仁善,他家富得很,怎麼不給小荷裝兩碗麥米去!
她站在糧甕前不動,周福順也不催。
只拿一雙眼睛斜林守田,看他還是不是一家之主,壓不壓得住自家女人。
氣氛就這麼僵持了起來,林守田咬了咬舌根,到底沖了過來。
他將李秋娘一把推開,裝了兩碗冒尖的麥米進布袋。
他將麥米塞到了雨生懷裏,神色沉重地叮囑道:“小荷以後就是你家人了...對她好點兒...”
雨生板着臉無比認真地答應他:“我肯定對她好,比你們對她好多了!”
“……那就行那就行…”
他訕訕地點頭,起身去修院門。
直到倆孩子徹底走遠,他才頹下身來,長嘆一口氣:“我對不起我大哥啊…”
屋裏立馬傳來李秋娘尖銳的質問:“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你覺得我錯了?我對不起你們老林家?”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剛剛那話什麼意思?”
“………”
山腳下,雨生帶着小荷來到了他住的地方。
一人多高的茅草屋,非常窄小逼仄。
晃晃悠悠的破木門虛虛地關着。
打開門,一眼便能將這個家收進眼底。
右手邊是一張破門板支起來的床,木板下塞滿了厚厚的幹柴。
左手邊是一座非常簡陋的小灶,說是灶,都有點抬舉它了。
三塊小石塊堆了個凹槽出來,凹槽上放了只缺了口的瓦罐,便是這個灶的全部了。
也是這個家的全部了。
雨生局促地踢了踢腳,面上爬上一抹愧疚的紅:“小荷,對不起,哥哥只能帶你住這裏……”
他在這間茅草房住了兩年,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茅草屋在山腳下,他早上醒了推開門就能進山找吃的,方便得很。
可如今有了小荷,他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覺得這茅草屋特別差勁。
又小又破,連個正經灶房都沒有。
小荷跟他在這裏住,會開心嗎?
他的心還在忐忑,小荷已經歡快地沖進了屋裏!
“哥哥!這是我畫的畫!怎麼會在你的床上?”
她興奮地蹲在床尾,指着床板上雜亂的劃痕問他。
雨生抿了抿唇:“因爲這是你家的舊木門。”
不止這張床,這整個屋子,都是小荷爹爹幫他建的。
前年他娘剛下完葬,大伯就將他趕了出來。
家族長輩們雖不忍心,但那房子是他自願賣給大伯的,他們也沒有辦法。
四爺爺給他在山腳下劃了塊荒地,小荷爹爹用茅草和黃泥曬了土磚,幫他砌了這個土房子。
他將小荷拉起來,帶着她坐到床上。
“…小荷,這是你爹爹砌的房子,這張床,床上的被子…所有東西,都是你家的。小荷,這是你的家。”
是的,這是小荷的家。
如果沒有小荷的爹娘,他或許早就凍死在了前年的深冬。
小荷趴在床板上,將臉埋到了薄被裏。
軟軟的被子溫柔地托住了她,像她娘一樣。
她無比安心地閉上眼:
“哥哥,這是我們的家。”
她的聲音悶在被子裏,輕的幾乎聽不到。
卻重重地砸進了雨生的心裏,砸得他眼眶通紅。
兩年前,伯父伯母給了他一個‘家’。
兩年後,他將小荷帶回了這個‘家’。
這裏成了他們的家。
他輕輕地躺在小荷身邊,讓軟軟的被子將他一起托住。
太陽透過半敞的木門照了進來,均勻地灑在兩人身上。將兩人包裹住,在一片暖意裏悄然入睡。
直到一道響亮的咕嚕聲打破了這片寂靜,小荷睡眼惺忪地拍拍肚子:“乖,不要叫。”
雨生揉揉眼睛,坐起身來喊她:“小荷,你這是餓了,我們該吃飯了。”
小荷卻眯着眼睛繼續拍肚子:“我知道呢,可我們只有兩碗麥米,要省着吃。我現在才一點點餓,等特別餓的時候再吃吧~”
她將雨生拉到身邊躺着,語重心長地勸他:“哥哥,日子要算計着過才行哦~”
七八歲的人兒擺出一副大人算生計的模樣來,看着好玩得很。
惹得雨生臉上爬滿了笑,他笑着將小荷拉起來:“今天可不能算計着過,今天是小荷你來家裏的第一天。必須吃好喝好,以後我們才能天天好吃好喝。”
他帶着小荷蹲到床前,將床板正下方的幹柴抽出來幾根,裏面頓時空出了一塊來。
那塊空地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竹籃,小荷伸長了脖子往裏看。
只一眼,嘴巴裏就開始分泌口水:“雞蛋!”
“是野鴨蛋。”
雨生將小竹籃拉了出來,竹籃裏的東西很少。
兩只野鴨蛋,一個小鹽罐,還有一只小油壺。
雨生咬了咬嘴唇,狠狠心將兩只野鴨蛋都取了出來:“今天我們吃麥米鴨蛋粥。”
“兩只鴨蛋...太多了吧?”
小荷很想說,要不就吃一只吧。
可嘴巴動了又動,口水咽了好幾遍,那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吃過蛋了。
上一次吃蛋,已經是上上個月的事了。
嬸嬸趁着她午睡,給哥哥姐姐們各煮了一個雞蛋。
大山哥哥趁嬸嬸不注意,給她留了半個蛋白。
她到現在都記得那半個蛋白的味道,滑滑的,一口咬下去還有點脆脆的,特別香!
雨生看她兩只大大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鴨蛋,根本移不開視線,便知道她在她叔叔家過得是什麼日子了。
他心疼地摸摸她的腦袋:“就吃兩個,一個打散了煮粥,一個煨在粥裏整個吃。”
他麻溜兒地生好火,大火迅速將麥粥煮滾,再用小火慢慢地煨着。
直到麥米煮到軟爛,他取出一只野鴨蛋磕到粥裏。
竹筷快速地在瓦罐裏轉着圈攪和,碎碎的鴨蛋絲和麥米迅速融合到了一起,麥粥也開始變粘稠。
將第二只鴨蛋打進粥裏,他便將竹筷收了起來。
這會兒再攪和,就吃不上整蛋了。
屋子裏滿是蛋香,小荷蹲在旁邊嗅了又嗅。
嘴巴裏的口水多到來不及咽,她瞪着眼睛盯着瓦罐瞧,都不敢眨眼。
生怕眨了眼,麥米鴨蛋粥就沒了。
她嗅着鼻子小聲嘆:“好香啊~”
“還有更香的呢!”
雨生打開鹽罐,捏了一小撮鹽撒粥裏。
又打開油壺,小心翼翼滴了幾滴豆油進去。
豆油滴進熱粥裏,油香混着蛋香霸道地沖進了兩人的鼻腔!
麥米鴨蛋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