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經過初三最後幾個月全力以赴的沖刺,當錄取通知書終於拿到手中時,夏寧寧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如願以償,成爲了本校選拔赴湖北黃岡高中進行交換學習的6位學生之一。當其他同學或許是爲了沖擊清華北大的夢想而選擇這條艱苦之路時,夏寧寧內心深處還有一個不爲人知的動力——遠離可能讓她陷入尷尬境地的復雜人際關系,在一個全新的環境中安心求學。這個目標,她終於達成了。

盛夏的暑假如期而至,伴隨着知了不知疲倦的鳴叫,空氣裏彌漫着梔子花的甜香和假期特有的慵懶氣息。顏心悅的六年級暑假也開始了,這個小姑娘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賴”在夏家。她幾乎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每天享受着陸阿姨無微不至的母愛,和夏家幾個兄弟姐妹一起搶電視遙控器、爭零食,感受着大家庭熱鬧的煙火氣,樂不思蜀,一點也不想回那個雖然有爸爸卻總覺得冷清的顏家。

讓夏寧寧暗暗吃驚的是,顏心悅這個看起來嬌滴滴、喜歡撒嬌的小公主,竟然還是個深藏不露的“小學霸”。小升初考試,她拿下了全市綜合分第一的桂冠;還在市級的英語演講比賽中拔得頭籌;更讓人佩服的是,她早已拿到了鋼琴十級的證書。聽說她小時候跳舞也很有天賦,只是上了高年級後,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學業和鋼琴上,才逐漸放下了舞蹈。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夏寧寧看着自家那個沒心沒肺的妹妹夏苗苗,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相較於同齡的顏心悅,夏苗苗對學習似乎完全提不起興趣,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特長,成績更是平平,小升初只能去鄰鎮上的一所普通中學。馬上就要升初二的她,對成績差這件事仿佛一點壓力也沒有,整天樂呵呵的。其實陸阿姨剛嫁過來時,曾好心提議讓夏苗苗去學一門樂器或藝術特長,培養點興趣,但夏苗苗對什麼都只有三分鍾熱度,試什麼都不喜歡。後來小弟弟睿睿出生,陸阿姨精力有限,這件事也就慢慢擱置了。

夏寧寧要去黃岡讀高中的消息,在夏家親戚圈裏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大姑、三姑、四姑原本都以爲她報的是省內的北師大附中,聽到她要去千裏之外的黃岡,都驚訝得合不攏嘴。夏爺爺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逢人便說:“往上數三代,我們老夏家還沒出過讀書這麼厲害的孩子呢!”雖然夏寧寧還沒參加高考,但親戚們都已經提前預判,這孩子將來肯定能考上頂尖的好大學。

按照夏家的傳統,遇到喜慶事,必然要聚在一起大吃一頓。這次爲了慶祝夏寧寧“金榜題名”,愛吃會吃的夏家兄弟姐妹們迅速組織起來,決定在家裏的新院子搞一次熱鬧的燒烤聚餐。這也意味着,顏勝鈞會被陸阿姨叫來一起吃飯。夏爸爸也興致很高,邀請了幾位平時關系要好的朋友來家裏共同熱鬧。

聚餐那天,院子裏支起了燒烤架,炭火噼啪作響,香氣四溢。大姑是主廚,準備了她最拿手的烤雞翅、烤排骨,還有各種新鮮的蔬菜和海鮮,非常豐盛。家裏人都鼓勵夏寧寧邀請要好的初中同學一起來分享喜悅,但夏寧寧猶豫再三,還是婉拒了。她不想在這個場合面對可能的好奇目光和潛在的話題。最終,她只叫了幾個同村一起長大的發小過來。這些朋友裏,有的和她一樣考上了重點高中,有的選擇了讀五年制專科,大家聚在一起,聊着童年的趣事和對未來的憧憬,氣氛輕鬆而愉快。

晚上八點多,同村的發小、家裏在鎮上開KTV的林瑞森找了過來,熱情地提議大家轉戰去他家的KTV繼續慶祝。年輕人們一聽,都興奮起來。跟家裏大人打過招呼後,夏寧寧和幾個女孩子便高高興興地跟着林瑞森去了鎮上。顏勝鈞自然沒有一起去,他和這些同齡人並不熟悉,也似乎對這種熱鬧的場合不感興趣。

晚上十點,夏寧寧還沒回來。夏家院子裏的聚餐已近尾聲,大人們酒酣耳熱,還在熱火朝天地聊着天。夏奶奶看了看時間,開始有點擔心,便想讓夏爸爸去鎮上接孫女回來。但夏爸爸今晚高興,喝了不少酒,顯然不能開車。陸阿姨正在樓上哄小弟弟睿睿睡覺,一時也走不開。於是,這個任務就落在了相對清醒且可靠的顏勝鈞身上。陸阿姨讓他用手機叫一輛滴滴車,陪着奶奶一起去鎮上找夏寧寧。

到了鎮上那家裝修得五光十色的KTV樓下,震耳的音樂聲隱約傳來。夏奶奶皺了皺眉,對裏面的喧鬧環境有些不適,便對顏勝鈞說:“勝鈞啊,奶奶年紀大了,裏面太吵,我就不上去了。你去找找寧寧,就說奶奶在樓下等她,讓她快點下來回家。”

顏勝鈞點點頭,獨自走進了KTV。他向前台詢問了林瑞森他們所在的包廂號——因爲KTV是林家自己開的,雖然按規定未滿18歲不能進入,但林爸爸還是給孩子們單獨開了一個包間讓他們盡情玩耍。一問前台就知道這些小貴賓在哪一個包廂了。

顏勝鈞推開包廂門的那一刻,混雜着零食和汽水味道迎面撲來。五彩斑斕的旋轉燈球下,幾個少年少女正搶着麥克風吼歌。夏寧寧正和身邊的女同學說笑着,一抬頭,猛然看見顏勝鈞出現在門口,驚得她眼睛瞬間瞪圓,手裏的飲料差點沒拿穩——他怎麼會來這裏?!

包廂裏恰好有一個男生是顏勝鈞初中隔壁班的同學,他一眼就認出了這位校園風雲人物,頓時激動起來。他完全沒意識到顏勝鈞是來找夏寧寧的,還以爲是大神偶然駕到或者走錯了房間。他一個箭步沖上去,熱情地拉住顏勝鈞的胳膊,另一只手搶過正在唱歌的林瑞森的話筒,大聲宣布:“安靜!安靜!各位!給大家隆重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咱們市中考狀元、大名鼎鼎的學神——顏勝鈞!掌聲歡迎!”

夏寧寧看到這一幕,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心裏哀嚎:這個社牛同學,怎麼也不問問人家來幹嘛就瞎起哄!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半張臉,不敢看接下來的場面。

“來來來,大學神,難得光臨,給大家講幾句唄!”那男生不顧顏勝鈞微微蹙起的眉頭,硬是把話筒塞到了他手裏。

顏勝鈞面無表情地接過話筒,目光越過喧鬧的人群,精準地鎖定了縮在角落試圖降低存在感的夏寧寧。他清冷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了整個包廂,瞬間壓過了背景音樂:“夏寧寧,你奶奶在樓下等你,該回家了。”

刹那間,包廂裏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夏寧寧,充滿了驚訝、探究和好奇。夏寧寧的臉“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尷尬、羞惱交織在一起。她“噔”地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幾乎是逃離般地沖出了包廂。

顏勝鈞見夏寧寧跑出去,也立刻放下話筒,長腿一邁,緊跟了出去。在KTV相對安靜的走廊電梯口,他追上了她。

“你就不能小聲叫我一下嗎?非要當着那麼多人的面那樣說!”夏寧寧轉過身,語氣帶着明顯的不悅和埋怨。她一想到明天可能傳遍班級的流言蜚語,就火冒三丈。

顏勝鈞的臉色依舊冷峻,他看了一眼手表,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你不看看現在幾點了?快十點半了。”

“我家沒有門禁!我跟我爸我奶都說好了的!”夏寧寧覺得他管得太寬。

“這種地方,本來就不是你這個年紀該待的。”顏勝鈞的語氣裏透着一絲不耐煩。

“這是我同學家開的,很安全!而且我們都是好朋友一起玩,有什麼問題?”夏寧寧無法理解他爲什麼這麼固執和不近人情。

“安全?”顏勝鈞冷笑一聲,抬手指了一下KTV大門外隱約可見的幾個蹲在路邊抽煙、染着鮮豔頭發的身影,“你覺得門口那些小混混讓你覺得這裏很安全?”

“你……你憑什麼以貌取人?不是所有染頭發、抽煙的人都是壞人!林瑞森他們都在這裏,能出什麼事?”夏寧寧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那股無名火越燒越旺。

兩人爭執間,電梯已經到了樓下。夏奶奶正站在門口焦急地張望,看到他們出來,連忙把手機遞給夏寧寧:“寧寧,快,用軟件叫個車,咱們回家了。”

夏寧寧憋着一肚子氣,悶頭操作手機叫了滴滴車。把手機還給奶奶後,她把臉扭到一邊,看着街上閃爍的霓虹燈,心裏亂糟糟的。這股火氣,與其說是針對顏勝鈞多管閒事的惱怒,更深層次的,其實是害怕。害怕那個社牛同學明天到學校一通八卦,把她和顏勝鈞的關系扒得人盡皆知。她努力隱藏了整個初中時代的秘密,可能就在這個晚上功虧一簣。她仿佛已經能看到同學們好奇、探究的目光,聽到那些竊竊私語。這種即將暴露於人前的尷尬和無力感,才是她真正憤怒和恐慌的源頭。而她覺得,顏勝鈞永遠不會理解,也根本不在乎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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