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無憂擦着頭發從臥室走出來,視線直勾勾地落在沙發那道身影上。
準確地說,是盯着對方烏黑濃密的頭頂。
那個從醒來後就一直盤旋在她腦海裏的疑問,終於還是沒憋住。
“你的紅毛呢?”
她問得極爲認真,眉頭微皺。
“一晚上就掉色了?”
陸南舟劃動平板的手指停了下來,抬眸。
女孩光着腳踩在地毯上,眼神清澈得不染塵埃,正一臉嚴肅地審視他的發色。
“嗯,大概是僞劣產品。”
陸南舟面色平淡地回應。
“一晚上就褪色了,看來下次得換個牌子。”
許無憂露出了然的神色,甚至帶上了幾分對城裏人的同情。
她走到他對面的沙發,盤腿坐下,姿態隨性得像回到了道觀。
“劣質染劑傷腦子,以後別圖便宜了。”
她嘆了口氣,一副“我早就看穿了”的表情。
“我們道觀裏用來染布的梔子水,泡在溪水裏三天三夜都不會掉色。”
陸南舟決定跳過這個話題,直切要害。
“在你看來,你的聯姻對象,陸家二少,是個什麼樣的人?”
許無憂不假思索,給出了她認爲最精準的標籤。
“開車的紅毛。”
“很好。”陸南舟指尖輕點,將平板轉向她“現在,看看這個,再告訴我,你昨晚進的是誰的房間。”
屏幕上,高清監控畫面正在播放。
電梯裏,房卡掉落,她撿起……
視頻的最後,畫面定格在兩扇緊閉的門上,上方清晰地標注着房間名。
觀瀾台。
凌雲閣。
啪嗒。
平板滑落在地毯上。
許無憂維持着盤腿的姿勢,整個人僵成了一尊石像。
她下山本想還清虞家的生恩,了卻這段塵緣後就能一身輕鬆地回山。
可現在……她不僅沒還上,反而親手欠下了天大的新債!
怎麼辦?怎麼還?這因果債比天還大啊!
她急得站起身,試圖從師父教的經文裏找出解決之道,卻只覺得頭有點暈。
“咕嚕嚕——”
不合時宜的腹鳴聲打斷了她的思路。
許無憂動作一僵,面不改色地按住肚子,嚴肅道:“不行,心神大亂,元氣耗損,得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想辦法還債。”
陸南舟看着她強作鎮定的模樣,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衣帽間裏有新衣服,先去換上。”
陸南舟抬了抬下巴,示意臥室的方向。
“換好出來,吃早餐。”
許無憂眼睛一亮,立刻從沙發上跳下來,朝臥室跑去。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孽債再重,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背!
片刻後,她換了一身舒適的白色休閒套裝走了出來。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豐盛的中西式早餐,香氣四溢。
她毫不客氣地坐下,拿起一個蝦餃就塞進嘴裏,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陸南舟坐在她對面,慢條斯理地喝着咖啡,看着她風卷殘雲。
她吃東西的樣子很香,帶着一種原始的、對食物最本能的喜愛,沒有絲毫的矜持與做作,讓人看着就覺得心情很好。
叮咚——
門鈴聲響起。
許無憂叼着半塊奶黃包,疑惑地抬起頭。
“我請他們過來的。”陸南舟放下咖啡杯,語氣平淡,“有些事,當面解決比較好。”
許無憂的大腦宕機了三秒。
“現……現在?”她的聲音都有點變調。
這麼快?
“債主”就來了?!
門開了。
走廊的光線涌入,勾勒出門口兩道僵硬的身影。
虞星瑤站在前面,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裝,,長發挽起,脖子上的絲巾恰好遮住了某些痕跡。
妝容無可挑剔,如果不是眼角那抹掩不住的疲憊,以及握着手包時微微泛白的指節,沒人能看出她昨晚經歷了什麼。
她身後,陸西銘紅發亂糟糟地翹着,渾身散發着暴戾氣息。
他大步越過虞星瑤,視線像刀子一樣在客廳裏橫掃。
“你——”
當看到許無憂正若無其事地吃着早餐時,陸西銘那股壓抑了一早上的心虛和惱怒,瞬間找到了宣泄口。
“你還有臉吃?!許無憂,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什麼好事!”
這一嗓子吼得虞星瑤身體一顫,連忙拉住他。
“陸西銘,你閉嘴!”
“我閉嘴?虞星瑤,你他媽讓我閉嘴?”
他像頭被激怒的野獸困獸,甩開她的手,幾步沖到許無憂面前。
“蠢得跟豬一樣!兩張卡都能拿錯!你知不知道因爲你……”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並沒有用多大力氣,卻讓陸西銘的咆哮戛然而止。
“西銘,坐下。”
陸南舟的語氣很平淡,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壓。
陸西銘憤憤地“操”了一聲,終究還是沒敢在自己大哥面前造次。
一屁股摔坐在離許無憂最遠的單人沙發裏。
虞星瑤這才邁着灌鉛似的腿走進來。
當她的目光與許無憂對上,看到妹妹安然無恙,甚至氣色紅潤時,她心中那塊最沉的石頭,詭異地落了地。
許無憂咽下嘴裏的食物,環視一圈。
一個暴躁的紅毛,一個快要碎掉的姐姐,還有一個……嗯,氣定神閒的黑毛。
她徑直走到虞星瑤面前,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虞星瑤嚇了一跳,下意識想縮回手,卻發現對方的手指像鐵鉗一樣穩穩扣在她的脈門上。
“別動。”
許無憂的聲音清冷,帶着一股莫名的鎮定。
兩秒鍾後,她眉頭微皺。
“脈象虛浮,驚悸未定,氣血兩虧,腎氣……有些透支。”
虞星瑤的臉瞬間爆紅,恨不得當場消失。
“無憂!你……你別說了!”
許無憂點了點頭,鬆開手。
“確實不該說了,得多補補。”
話音未落,她忽然彎下腰,一手穿過虞星瑤的膝彎,一手攬住她的後背,竟輕而易舉地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啊——!”
虞星瑤驚呼一聲,本能地摟住了許無憂的脖子,整個人都懵了。
“你……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別逞強了。”
許無憂面無表情地顛了顛懷裏的人。
“你昨夜耗損過度,氣血兩虛,雙腿發軟是經脈不暢。此刻雙腿經脈瘀堵,再強行走動,回頭要落下病根的。”
“操!”
陸西銘驚得從沙發上彈了起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看看許無憂那纖細的胳膊,又看看被她穩穩抱在懷裏的虞星瑤。
這小道姑是吃什麼長大的?!
許無憂抱着虞星瑤,大步走到餐桌旁,用腳尖勾開椅子,小心翼翼地將人放下。
然後,她推過一碗紅棗小米粥,又夾了個流沙包。
“吃。補氣血的。”
虞星瑤看着面前的早餐,又看了看正一臉認真的許無憂,眼眶莫名發熱。
“謝謝……”
許無憂沒說話,只是拉過虞星瑤的一只手,大拇指按在她手腕內側三寸處的“內關穴”上。
“酸嗎?”
虞星瑤皺眉:“有點……”
“忍着點。”
許無憂手指發力,開始有節奏地按揉。
一股酸脹感順着手臂蔓延開來,胸口那股惡心鬱結的感覺竟漸漸消散了。
“過度勞累,心悸氣短是正常的。按揉這裏能安神定志。”
許無憂一邊按,一邊說道。
陸西銘站在客廳中央,看着那邊姐妹情深的畫面,覺得自己像個多餘的擺設。
不僅多餘,還顯得特別像個渣男。
“喂……那個……”
陸西銘抓了抓那頭亂糟糟的紅發,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陸南舟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還站在那兒幹什麼?”
“過來,吃早餐。”
陸西銘脖子一梗:“我不餓!氣都氣飽了!”
“是不餓,還是不敢過來?”
陸南舟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兩下。
“你的吵鬧,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陸西銘被噎了一下,臉色漲紅。
他在這個大哥面前,從來就沒贏過。
從小到大,陸南舟就是那座壓在他頭頂的大山,完美、理智、冷酷,襯得他就像個只會闖禍的廢物。
“吃完再說。”陸南舟收回了目光。
陸西銘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拖着步子走到餐桌另一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