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握着繡花針的手停在蘇晚頸動脈上方0.5公分處,針尖淬的烏頭鹼在晨光中泛着幽藍的光。
“清音的女兒。”六十歲的老繡娘趙素芬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過生鏽的鐵皮,“長得真像她。尤其是這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幹淨得讓人想把它弄髒。”
蘇晚僵在慈心繡坊後院的門檻上,不敢動。唐棠在她身後半步,呼吸都屏住了。直播間沒開——楚懷玉警告過,考核期間任何對外直播都會視爲放棄。但唐棠的手機藏在口袋裏,錄音功能正在運行。
“趙姨,”蘇晚強迫自己聲音平穩,“我媽說,如果遇到絕境,可以來找您。”
“絕境?”趙素芬笑了,皺紋像幹涸的河床在她臉上裂開,“你現在還不算絕境。等楚懷玉把你媽的‘雙面三異繡’完全榨幹,把你爸沉在江底的東西挖出來,再把陳警官變成植物人控制在你身邊——那才叫絕境。”
針尖又逼近了0.1公分。
蘇晚聞到針尖上淡淡的苦杏仁味。烏頭鹼,古代繡娘用來處理特殊絲線的毒素,微量可固色,過量則致死。
“您知道陳默的事。”她說。
“慈心療養中心是楚家的產業,我在那兒有個刺繡康復課的兼職。”趙素芬收回針,轉身走向繡坊深處,“上周三,我看到他們用救護車送來一個年輕警察,肋骨斷了三根,顱內有瘀血。護士站的登記表上寫的是‘交通事故’,但ICU的護工說,他昏迷時手指一直在床單上劃拉——劃的是經緯度坐標。”
蘇晚的心髒猛跳:“什麼坐標?”
“北緯31度14分,東經118度22分。”趙素芬停在一架老式繡繃前,繃子上蒙着一幅未完成的《百鳥朝鳳》,“巧了,這個坐標點,剛好在你父親沉船位置的正東方向,直線距離……三百七十米。”
江底。
父親沉船旁邊,還有別的東西。
“楚懷玉知道嗎?”唐棠忍不住問。
“她很快就會知道。”趙素芬從繡繃下抽出一張拍立得照片,甩在旁邊的八仙桌上,“今早我去療養中心上課,發現陳警官的病房換了護工。新護工‘不小心’把一杯水灑在床單上,剛好是他劃拉的那個位置。她換床單時,用手機拍了照。”
照片上,潮溼的床單隱約可見手指反復摩擦留下的痕跡——確實是坐標數字。
“所以楚懷玉現在也知道了這個坐標。”蘇晚聲音發緊。
“對。”趙素芬坐下,重新穿針引線,“所以你們的時間,從四十八小時,縮短到了……最多二十四小時。她一定會派人去江底探查,一旦發現那裏有東西,就會逼你提前開啓囊匣。”
她開始繡那只鳳凰的眼睛。針法是極其古老的“打籽繡”,每下一針,絲線繞針數圈形成一個小結,千百個小結組成眼睛的立體感。但她的手在抖,幾個小結的間距明顯不均。
“您的手……”蘇晚注意到。
“三年前,楚懷玉請我修復一幅明代絳絲。”趙素芬沒有抬頭,“我拒絕了,因爲那幅絳絲是盜墓贓物。第二天,我繡坊的學徒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輛無牌車撞斷了右手腕骨——那孩子才十九歲,夢想是成爲顧繡傳人。”
針尖刺破綢緞。
“我去了楚家,跪着求她放過我的學徒。她讓我喝了三杯茶,說:‘趙老師,您這雙手,是繡《江南春曉》獲得金獎的手。爲了一個學徒廢掉,不值得。’”趙素芬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我喝了茶,回來就開始手抖。西醫查不出原因,中醫說是‘驚厥傷筋’。我知道,是那茶裏加了東西。”
她放下針,抬起右手。六十歲的手,本該是繡娘最穩的年紀,此刻卻像風中的枯葉般顫抖。
“所以您現在幫楚懷玉做事?”唐棠的語氣帶着戒備。
“我在等她死。”趙素芬說得很直接,“或者,等有人能讓她付出代價。”
她從繡繃的暗格裏取出一個扁平的木盒,推到蘇晚面前:“你媽當年離開江州前,把這個寄存在我這裏。她說如果她三年內沒來取,就說明她出事了,讓我把盒子交給她的女兒。”
木盒是紫檀木的,巴掌大小,沒有鎖,盒蓋上用螺鈿鑲嵌着一朵半開的蘭花——和母親枕套上那個殘缺的女書圖案一模一樣。
蘇晚打開盒子。
裏面沒有信件,沒有珠寶。
只有七根針。
不是普通的繡花針。針身比發絲還細,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乎看不見,只有針眼處嵌着極微小的彩色寶石: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
“這是……”蘇晚小心地捏起一根赤色針,針尖觸感冰涼,有奇異的磁性,自動吸附向旁邊那根橙色針。
“北鬥七針。”趙素芬說,“你外祖母的傳家寶。據說是清代宮廷造辦處爲繡制《乾隆南巡圖》特制的,針身用天外隕鐵混合精金打造,磁性相生相克,針眼寶石是七種天然礦物研磨鑲嵌。用它刺繡,絲線會帶上微弱的磁場,繡品在不同光線下會呈現不同的色彩變化。”
“但這不是刺繡工具吧?”唐棠敏銳地說。
“聰明。”趙素芬看向蘇晚,“你媽當年研究過,這七根針的磁場排列,是一種加密方式。她把針的吸附順序記在一本筆記裏,而那本筆記——”
“在楚懷玉手裏。”蘇晚接話,“所以楚懷玉一直打不開這個盒子,因爲她不知道正確的取針順序?”
“對。強行開啓,針的磁性會互相幹擾,針眼寶石會碎裂。”趙素芬指着盒蓋內側一道極淺的劃痕,“她試過一次,失敗了。所以她才留着我這條命,指望哪天我能想起來正確的順序。”
蘇晚看着那七根針。它們在盒子裏微微顫動,像有生命般彼此吸引又排斥。她閉上眼睛,回憶母親筆記裏關於“雙面三異繡”的所有細節。筆記最後一頁,有一幅奇怪的示意圖:七個點,用虛線連接成勺狀,旁邊標注着季節和時辰……
“北鬥七星。”她睜開眼,“季節不同,北鬥的勺柄指向不同。春指東,夏指南,秋指西,冬指北。針的取出順序,要根據當下的季節和時辰決定。”
“現在是什麼時辰?”趙素芬問。
蘇晚看手機:上午9點47分。農歷四月初八,巳時。
春季,巳時。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伸向盒子。根據母親筆記裏那幅圖的暗示,春季的取針順序應該是:天樞(赤)→天璇(橙)→天璣(黃)→天權(綠)→玉衡(青)→開陽(藍)→搖光(紫)。
赤、橙、黃、綠、青、藍、紫。
她按照這個順序,一根一根取出。
當第七根紫色針離開盒子的瞬間,盒底傳來輕微的“咔噠”聲。底板彈起,露出下面的夾層。
夾層裏只有一張泛黃的宣紙,紙上用蠅頭小楷寫着一行字:
“蘭心守護者第三十六條:凡遇‘截脈’之事,當集齊‘七針’‘雙繡’‘一心’,於龍眼處行‘補脈’之法。此法凶險,慎之。”
下方,是一幅簡圖:一條蜿蜒的線代表江,線上標着七個點,其中一個點畫着棺材符號(沉船),另一個點畫着眼睛符號(龍眼)。兩個點之間,用紅虛線連接,旁邊標注:“三百七十丈。”
一丈約3.3米,三百七十丈就是……
1221米。
和她之前用“拓撲地圖”測算的沉船到龍眼的距離,誤差不超過十米。
“所以父親沉船守護的不是龍眼,”蘇晚喃喃,“他守的是從龍眼到某個地方的‘脈路’。楚懷玉要截斷龍脈,就需要先找到這條脈路……”
“然後在你補脈的時候,奪取龍脈的氣運。”趙素芬接話,“你媽當年就是因爲發現了楚家的這個計劃,才被迫裝病隱居。楚懷玉想拉她入夥,用‘雙面三異繡’技法結合‘北鬥七針’,完成補脈的最後一步——因爲只有雙面三異繡,才能同時繡出‘表脈’和‘裏脈’,讓截取的氣運看起來像自然轉移。”
蘇晚握緊那七根針。針尖刺破她的掌心,細微的疼痛讓她清醒。
“所以楚懷玉對我的所有考核,都是在爲那一刻做準備。她需要我的手藝,需要我繼承母親的技法,然後逼我在龍眼處爲她‘補脈’——實際上是把龍脈氣運轉嫁到楚家?”
“對。”趙素芬重新拿起繡花針,這次她的手穩了一些,“但你可能誤解了一點:楚懷玉要的不是‘轉嫁’,是‘吞噬’。她要讓整條龍脈的氣運歸於楚家一姓,從此江州風調雨順、人傑地靈,都只爲楚家服務。而你,蘇晚,將是完成這個千年風水的最後一個祭品——就像那些被沉江鎮脈的童男童女一樣。”
【短視頻素材:特寫蘇晚掌心的血珠滴在北鬥七針上,針尖吸收血液後泛起微光】
後院的門突然被敲響。
不是前門的顧客,是後門——直通小巷的那扇門。
規律的三長兩短。
趙素芬臉色驟變:“楚家的人。每周這個時間,會來取我‘被迫’繡的贗品去黑市交易。今天提前了。”
她快速收起繡繃上的《百鳥朝鳳》,從櫃子裏翻出一幅幾乎一模一樣的繡品鋪上——但細看就能發現,這幅的針法粗糙,鳳凰眼神呆滯。
“你們躲進裏屋。”她壓低聲音,“不管聽到什麼,別出來。”
蘇晚和唐棠剛躲進裏屋的衣櫃,後門就開了。
進來的是兩個穿黑色中山裝的男人,一老一少。年輕的提着個皮箱,年老的背着手,目光在繡坊裏掃視。
“趙老師,這周的貨呢?”年輕男人問。
趙素芬把那幅贗品遞過去。年老男人接過,展開看了一眼,突然笑了:“趙老師,您這手抖的毛病,看來是好多了啊。這幅《百鳥朝鳳》,比上周那幅《鬆鶴延年》繡得精細多了。”
趙素芬的手又開始抖:“……天氣暖和了,手活泛些。”
“是嗎?”年老男人走到八仙桌前,手指劃過桌面——剛才木盒留下的淡淡印痕還在,“看來今天有客人?”
“沒有。”趙素芬說,“就我一個老太婆。”
年老男人彎腰,從桌腳撿起一樣東西:一根頭發,長發,發尾微微發黃——是蘇晚的頭發。剛才她低頭看木盒時掉落的。
他捏着那根頭發,湊到鼻尖聞了聞,然後笑了:“年輕姑娘的頭發。有股……古籍修復用的黃柏漿糊味。”
他轉身,目光直射裏屋的門。
“蘇晚小姐,既然來了,不出來見見嗎?”他的聲音很溫和,卻讓蘇晚渾身發冷,“楚先生托我給您帶句話:陳默警官的顱壓又升高了,醫生建議做開顱手術。手術同意書,需要家屬籤字。您是他什麼人呢?”
蘇晚推開衣櫃門,走了出來。
唐棠想拉她,沒拉住。
“我是他朋友。”蘇晚說。
“朋友可沒資格籤字。”年老男人從懷裏掏出一份文件,放在八仙桌上,“但如果您願意籤另一份文件——關於自願參與‘江州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性挖掘項目’的協議——楚先生可以安排您作爲陳警官的‘未婚妻’籤字。”
協議最後一頁,甲方已經籤好字:楚懷玉。
乙方空着。
“籤了,陳默馬上轉院到最好的腦外科醫院。”年老男人遞過鋼筆,“不籤,他今天下午的‘手術’,可能就下不了台了。”
蘇晚看着那份協議。條款寫得冠冕堂皇,核心只有一條:她自願配合楚家的一切“非遺保護”行動,包括使用她的技藝進行“地質人文研究”。
也就是補脈。
她拿起筆。
趙素芬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年老男人皺眉看她。就在這一秒的間隙,趙素芬的手指在桌下,對着蘇晚比了個手勢:三根手指彎曲,拇指和食指捏成圈——是刺繡手勢“捻針”。
捻針,針要轉三圈。
蘇晚瞬間懂了。
她籤字,但故意把“蘇”字的最後一橫寫得極輕,輕到幾乎看不見。這是古籍修復中標記“僞款”的暗記,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籤名非自願。
年老男人收走協議,滿意地笑了:“楚先生會很高興。另外,他讓我把這個交給您。”
他又掏出一個絲絨小袋,倒出裏面的東西——
是母親的那枚懷表。
刻着“楚”字的那枚。
“楚先生說,物歸原主。”年老男人意味深長地看着蘇晚,“他還說,您父親當年從他這裏‘借’走這塊表時,承諾會還給他一個完整的真相。現在,該您來履行這個承諾了。”
他帶着年輕男人離開。
後門關上。
趙素芬癱坐在椅子上,臉色慘白:“他認出你了。那個老的是楚懷玉的堂叔,楚家負責‘髒活’的人。他年輕時……處理過你父親的事。”
蘇晚握緊懷表。表殼冰涼,但表蓋內側,在紫外光下浮現的女書名字“楚蘭心”,此刻在自然光下也能看到淡淡的刻痕。
而在這行字下面,還有一行更淺的、幾乎被磨平的小字:
“借表之人,當以命守約。文淵,1987.6.18。”
父親借了楚家的表。
承諾用命來還。
所以他的沉江,可能不是被迫失蹤,而是……
“赴約。”蘇晚喃喃。
唐棠的手機在這時震動。她看了一眼,臉色大變:“療養中心的內線發來消息——陳默被推進手術室了。主刀醫生,姓楚。”
蘇晚抓起那七根針和懷表,沖向後門。
趙素芬在她身後喊:“你去哪?!”
“去赴我父親的約。”蘇晚回頭,眼神裏有某種決絕的東西在燃燒,“然後,去救我該救的人。”
晨光刺破雲層,照進慈心繡坊積滿灰塵的後院。
那幅未完成的《百鳥朝鳳》上,鳳凰的眼睛還空着一針。
趙素芬拿起針,手穩得不像話。
她落下最後一針。
鳳凰的眼睛活了,看向蘇晚離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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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數據】
字數:2376字
情緒波動點:趙姨揭露楚家毒害學徒、廢其雙手的往事,以及蘇晚被迫籤下賣身協議救陳默(怒/悲憤)
信息推進:解開北鬥七針秘密和“補脈”陰謀,拋出父親借表赴約、沉江可能是主動犧牲的新懸念
價值錨點:趙姨雖手抖仍堅持刺繡傳承,蘇晚在絕境中選擇“赴約”而非逃避,延續父親“以命守約”的守護精神
非遺技藝展示:北鬥七針磁性加密原理、打籽繡技法(情節化解謎)
反派壓力升級:楚家直接威脅陳默生命、蘇晚被迫籤約、父親往事浮現
代價:蘇晚失去自由身、趙姨暴露、陳默命懸一線
章末鉤子:蘇晚前往“赴約”,但究竟是赴父親的約還是楚家的陷阱?
【下章預告】
第九章:龍眼泣血,七針定脈
——江底龍眼處,楚懷玉已布下風水大陣,四十七名礦工遺骸被擺成“奪脈”陣眼。
——蘇晚發現父親沉船旁三百七十米處,沉着一口巨大的青銅棺,棺內是楚家百年前爲奪脈而獻祭的“鎮脈童女”。
——補脈儀式開始,北鬥七針需要刺入蘇晚雙手七處穴位,以血引脈。
——手術室裏,陳默突然睜開眼睛,對着監控攝像頭無聲地說:“晚晚,跑。”
【本章選擇題】
蘇晚故意在協議上留下“僞款”暗記,這種做法是否能有效反制楚家?
A. 能,爲後續法律反擊留下證據。
B. 不過,楚家勢力龐大,這種小伎倆很容易被識破或無視。
【彩蛋問答】
“打籽繡”技法形成的“小結”在繡品中主要起到什麼作用?
(答案:形成立體感和肌理,常用於表現花蕊、動物眼睛等細節)
【碎片信息收集】
趙姨在楚家人離開後,手突然不抖了。她之前的手抖是真的,還是假的?注意後續她的真實立場和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