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低氣壓持續到了第二天。
林向陽像個悶葫蘆,一言不發地去上學。
林國棟坐在窗前,面前攤着一本泛黃的《機械原理》,卻半天沒翻一頁,只是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發呆。
那台陪伴了他十幾年的老式收音機,咿咿呀呀地放着京劇,聲音時斷時續,夾雜着刺耳的電流噪音,更添了幾分煩躁。
趙秀梅一邊摘着菜,一邊數落:
“……修又修不好,扔又舍不得,聽着還鬧心!”這話也不知是說收音機,還是說林國棟。
林晚晴看着父親佝僂的背影,心裏發酸。
她拿起昨晚做好的幾個新頭花,準備給陸懷瑾送去。
剛打開門,就見陸懷瑾正站在他家門口,手裏拿着個工具袋,似乎在找什麼。
“懷瑾哥?”林晚晴叫了一聲。
陸懷瑾轉過身,目光掠過她手裏的頭花,點了點頭,隨即視線投向林家屋內那嘈雜的收音機,很自然地問了句:
“林叔這收音機,年頭不短了吧?動靜有點大。”
趙秀梅在裏面聽見,立刻接話道:
“可不是嘛!懷瑾,你會修這玩意兒不?你林叔就這點念想,可這吱吱啦啦的,聽得人心煩。”
陸懷瑾沒推辭,徑直走了進來:
“我試試看。”
他對林國棟禮貌地打了聲招呼,便蹲在收音機前,打開後蓋,仔細檢查起來。
他的手指沾了些機油,動作沉穩利落,眼神專注。
林國棟起初沒說話,只是默默看着。
當陸懷瑾熟練地擰下幾個螺絲,指出裏面一根明顯老化斷裂的線路時,他忍不住湊近了些,渾濁的眼睛裏透出一點光:
“是這兒的問題?”
“嗯,主要是這根線,還有幾個電容也不太行了。我那兒有備用的,一會兒給您換上試試。”陸懷瑾頭也不抬地回答。
兩個男人,一個老技術員,一個新晉的“個體戶”,圍繞着這台老舊收音機,竟然有了共同語言。
林國棟的話漸漸多了起來,指點着這裏那裏的構造。
陸懷瑾認真聽着,偶爾提出自己的見解,語氣裏帶着對長輩的尊重。
趙秀梅看着這一幕,臉上的愁容舒展了些,悄悄對林晚晴說:
“看不出來,懷瑾還有這手藝,挺靠譜一人。”
林晚晴沒說話,看着陸懷瑾專注的側影,心裏某個地方輕輕動了一下。
這和他平時談生意時的精明利落不同,是一種更踏實、更讓人安心的力量。
中午,林向陽耷拉着腦袋回來了。
那件花襯衫被他塞在書包裏,鼓鼓囊囊的。
他本以爲會迎來新一輪風暴,卻發現家裏的氣氛意外的平靜。
父親甚至沒瞪他,只是和陸懷瑾一起,圍着已經能清晰播放新聞的收音機,低聲討論着什麼。
陸懷瑾看見他,像是隨口一提:
“向陽,我下午要去趟百貨公司退換批零件,你要不要一起去逛逛?年輕人眼光好,幫我看看現在流行什麼。”
林向陽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父母。
林國棟沉默片刻,揮了揮手:“去吧,別給你懷瑾哥添亂。”
這個機會,讓林向陽瞬間忘了早上的不愉快。
兩人走後,趙秀梅忍不住對林晚晴感嘆:
“懷瑾這孩子,做事是真周到。”
連帶着那位陸嬸,似乎也沒那麼礙眼了。
傍晚,林向陽回來了,臉上沒了出去的興奮,反而有些沉默。
他主動幫母親倒了垃圾,然後蹭到正在做飯的林晚晴身邊,小聲說:
“姐,那件襯衫……我明天就去退了。”
林晚晴翻炒着鍋裏的菜,沒抬頭:“想通了?”
“嗯。”
林向陽低着頭,
“懷瑾哥沒說我什麼,就帶我轉了轉,我看見那些真正有錢又時髦的人是怎麼穿的了。我這件,有點……土。”
他頓了頓,聲音更小了,“而且,八塊五,夠咱家吃好幾頓肉了。”
弟弟的懂事,讓林晚晴心裏一軟。
她關上火,轉過身,看着比自己還高半頭的弟弟,溫和說:
“愛美不是錯,等姐以後掙了錢,給你買件真正好看又實惠的。”
林向陽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時,對門的陸嬸端着一小碗醃鹹菜過來了:
“秀梅啊,快嚐嚐我這個!”
趙秀梅有些意外,連忙接過:“哎呦,這怎麼好意思,總是拿你的東西。”
“鄰裏鄰居的,客氣啥!我們家懷瑾沒少麻煩你們家晚晴呢!”
陸嬸說着,目光在林家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屋子裏轉了一圈,又在林晚晴身上停了停,這次,少了幾分挑剔。
小小的風波,似乎就這樣過去了。
老舊收音機裏傳出的清晰唱腔,弟弟悄然成長的懂事,還有那碗交換的鹹菜,都像微小的火苗,溫暖着這個家。
林晚晴知道,真正的難關還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