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遠的聲音不高,卻像凝結了冰碴子,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在李桂芳的心上。那股從他身上噴薄而出的寒氣,比北疆的風雪還要刺骨,讓周圍嘈雜的議論聲瞬間消失。
整個軍區大院門口,靜得能聽見每個人自己的心跳聲。
李桂芳被這股駭人的氣勢嚇得渾身一抖,拍大腿的動作都僵住了。她抬起頭,對上謝明遠那雙黑沉沉的眸子。那裏面沒有憤怒,沒有鄙夷,只有一片死寂的、看死人般的冰冷。
她心頭一慌,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又強行給自己鼓了鼓勁。
她一個鄉下老娘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一個大首長,還能真跟她動手不成?只要把事情鬧大,鬧得他下不來台,不怕他不給錢!
想到這裏,李桂芳的底氣又回來了。她幹脆往後一仰,整個人躺在地上,四肢亂蹬,哭嚎的聲音比剛才更大了。
“哎喲喂!大家快來看啊!當官的欺負老百姓了啊!”
“我一個孤苦無依的婦道人家,千裏迢迢來找女兒,他不僅不讓我見,還想殺人滅口啊!”
“我女兒被他騙了身子,現在還被他關起來了,我可怎麼活啊!”
她一邊嚎,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去瞟周圍人的反應。果然,人群中又響起了竊竊私語。
“這……謝團長也太強勢了吧?人家畢竟是長輩。”
“就是啊,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看把人老太太嚇的。”
站在人群後的錢嫂,見狀更是陰陽怪氣地開了口:“嘖嘖,娶了那麼個狐狸精,果然連帶着心都變黑了。連自己丈母娘都這麼對待,真是沒良心。”
白露站在她身邊,雖然沒說話,但嘴角那抹幸災樂禍的笑意卻怎麼也掩飾不住。她等着看謝明遠怎麼收場。是低頭認錯,還是把這潑婦請回家裏好生安撫?無論哪一種,他謝明遠今天的臉,都丟盡了!
大寶和二寶急得滿臉通紅,想沖上去跟那老女人理論,卻被周圍的大人死死地圍住。
“你胡說!你這個壞女人!”二寶急得哭了出來。
然而,所有人的預料都落空了。
謝明遠沒有憤怒,沒有解釋,甚至沒有再多看地上的李桂芳一眼。他只是側過頭,對着門口站崗的警衛員,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起伏的語調下達了命令。
“給保衛處打電話。”
警衛員一愣:“團長?”
謝明遠眼皮都未抬一下,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寒冰:“就說,有身份不明人員,在軍事管理區門口尋釁滋事,公然誹謗現役軍官及軍屬,懷疑其有竊取軍事情報、破壞軍隊聲譽的意圖。”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衆人心上。
“按敵特嫌疑,先行控制。”
敵……敵特嫌疑?
這四個字,像一道炸雷,在所有人耳邊轟然響起!
在這個年代,“敵特”兩個字意味着什麼,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不是普通的流氓罪、鬧事罪!那是要被抓起來往死裏審的!一旦定了性,槍斃都有可能!
周圍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幹了。
錢嫂臉上的譏諷瞬間凝固,變得煞白。白露那幸災樂禍的笑容也僵在了嘴角,眼底全是不可置信。
她怎麼也想不到,謝明遠會用這種方式來處理家事!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這是要……直接毀了這個女人!
躺在地上撒潑的李桂芳,哭嚎聲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她猛地從地上彈坐起來,臉上血色盡褪,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終於被巨大的恐懼所填滿。
“不……不是的!我不是敵特!”
她手腳並用地爬向謝明遠,想要去抱他的腿,卻被他一個冰冷的眼神嚇得停在了原地。
“首長!謝首長!我錯了!我都是胡說八道的!”
李桂芳徹底慌了。什麼訛錢,什麼鬧事,在小命面前都成了過眼雲煙。她“啪啪”地開始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力道之大,幾下就把臉抽得紅腫起來。
“我就是個鄉下婆子,我就是見錢眼開!是我鬼迷了心竅!”
“若曦……哦不,江若曦同志是個好姑娘!是我對不起她!是我這個後媽不是東西!”
“求求您,首長,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當個屁給放了吧!”
剛才還囂張跋扈、滿口污言穢語的潑婦,此刻涕泗橫流,狼狽得像一條喪家之犬。
這反轉來得太快,圍觀的軍嫂們一個個都目瞪口呆,半天沒回過神來。剛才還幫着李桂芳說話的幾個人,此刻只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謝明遠看着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的李桂芳,眼底沒有一絲波瀾。他甚至懶得再跟她說一個字。
他轉身,脫下身上那件筆挺的軍大衣,不由分說地將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江若曦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掉所有肮髒的視線和污穢的言語。
他牽起江若曦冰涼的手,將她拉向吉普車。
“把這個女人,送去該去的地方。”
他丟下這句話,便打開車門,將江若曦護着送上了副駕駛。
“是!”兩個警衛員一個激靈,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拎小雞一樣,將癱軟如泥的李桂芳架了起來。
“不!首長!我錯了!若曦!若曦你救救我啊!我再也不敢了!”
李桂芳的哀嚎聲被無情地拖遠。
謝明遠坐上駕駛座,發動了汽車。吉普車在衆人敬畏又復雜的目光中,緩緩駛離。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錢嫂白着臉,默默地退到了人群最後。
白露緊緊地攥着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她看着那輛遠去的吉普車,看着那個男人自始至終都未曾看過自己一眼。他的眼裏、心裏,滿滿當當都只裝着那個叫江若曦的女人。一種從未有過的嫉妒和無力感,幾乎要將她吞噬。
而擠在人群最前面的大寶和二寶,呆呆地看着吉普車消失的方向。剛才那一幕,那個如天神般降臨,用最強硬的姿態維護了他們的家、維護了那個女人的父親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們的腦海裏。
原來,他們的爸爸這麼厲害。
原來,被他護着是這種感覺。
吉普車裏,氣氛壓抑得可怕。
謝明遠一言不發,只是將車開得飛快,手背上因爲用力而青筋暴起。
江若曦裹着那件還帶着他體溫的大衣,上面有淡淡的煙草味和屬於他的、凜冽又幹淨的氣息。她側過頭,看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那緊繃的下頜線,顯示着他此刻的心情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回到家,謝明遠“砰”地一聲關上門。他轉過身,一把握住江若曦的肩膀,將她抵在門板上。
他低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死死地鎖着她。
“她有沒有對你動過手?”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如果李桂芳真的動了她一根手指頭,他今天絕對不會只是把她送去保衛處那麼簡單。
江若曦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後怕和怒火,心裏那點因爲李桂芳而生出的陰霾,瞬間被一股暖流沖散。她沒有像一般女人那樣哭訴委屈。她只是搖了搖頭,然後迎着他擔憂的目光,忽然踮起腳尖。
她伸出雙手,輕輕環住了他的脖子。溫軟的身體,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貼進了他的懷裏。
謝明遠的身體瞬間僵硬。
他聽到懷裏的女人用一種帶着崇拜和依賴的語氣,在他耳邊輕輕地說:
“謝明遠,你剛才的樣子,真威風。”
她呼出的氣息像羽毛一樣,掃過他的耳廓。謝明遠只覺得一股電流從耳朵竄遍全身,讓他整個人都麻了。
他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火,似乎又以另一種方式燒了起來。
他僵硬地推開她,眼神有些躲閃,耳根卻不受控制地紅了。
“胡鬧。”
他咳了一聲,想說點什麼來掩飾自己的失態。
江若曦卻好像沒看到他的窘迫。她從他懷裏退出來,一邊幫他脫下外套,一邊狀似無意地開口:“對了,我聽說過幾天文工團要來慰問演出,慶賀你們演習大獲全勝?”
謝明遠“嗯”了一聲。
“聽說……你們文工團那個最漂亮的台柱子,叫蘇梅的,這次也跟着回來了?”
江若曦抬起頭,臉上掛着溫婉的笑。那雙桃花眼卻像淬了光的鉤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