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陳平環顧整個茶水間，台上擺放着規格一致的暖水瓶。
這是這個年代的一大特點。
不管是在家或是賓館，暖瓶都不可或缺。
而燒水的方式，鄉下還在用柴火灶。
城裏條件好些，用上了煤爐，煤氣，少數人開始用電。
而用電燒水，就是靠一根直接暴露在水裏的金屬管。
俗稱熱得快。
這東西不僅危險性高，而且衛生條件也差。
更不具備自動斷電的功能。
水燒幹了，金屬管就會一直燒下去，直到燒壞或者引發火災。
賓館裏這種事，隔三差五就會發生一次。
可就是這麼個滿是缺陷的東西，卻是眼下絕對的主流。
一個巨大的商機在陳平腦中炸開。
陳平顧不上跟錢有爲打招呼，人已經一陣風似的沖出了心悅賓館。
街邊小店。
“老板，來根熱得快。”
“兩塊二。”
陳平把東西揣進懷裏，直奔周強勝家所在的破舊胡同。
哐！哐！哐！
生鏽的鐵門被砸得震天響。
屋裏傳來周強勝極不耐煩的咒罵。
“哪個狗日的！”
“大清早的催命啊？！”
“我！陳平，有要緊事，快開門！”陳平加快了拍門的節奏。
門猛地從裏面被拽開。
周強勝頂着一頭雞窩似的亂發，一雙綠豆眼死死鎖在陳平身上，滿臉的起床氣。
陳平毫不在意對方的眼神，側身就擠了進去。
屋裏的空氣一如既往的渾濁。
周強勝這老光棍的日子過得糙，屋子就是個狗窩，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正對門的矮桌上，放着一個掉了瓷的搪瓷盆，盆裏是吃剩的白水煮面，油星和菜葉子一概沒有，很是清淡。
面條旁邊，是一摞寫滿了字的稿紙，還有半包抽癟了的白塔山。
這老家夥的煙癮可不小。
“羊城日報那邊我已經給你搭上線了，稿子寫完直接送過去，會有人接收。”
周強勝的動作一頓，臉上的火氣消散不少。
“這麼快就辦妥了？”
陳平點點頭，沒接這個話茬，自顧自走到桌邊坐下，從懷裏掏出那根還帶着包裝的熱得快，拍在桌上。
“這東西，認識吧？”
周強強瞥了一眼，沒說話，端起那半盆冷掉的面條，呼嚕呼嚕就往嘴裏劃拉。
那神情仿佛在看一個白癡。
陳平也不在意，笑了笑。
“我想把它改一改。”
“改？”周強勝嘴裏塞滿了面條，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這破玩意兒有什麼好改的？”
陳平不着急擺出自己的思路，而是先跟周強勝講了一遍熱得快的缺陷。
周強勝扒拉面條的動作慢了下來，最後幹脆放下了搪瓷盆。
他眯着那雙綠豆眼，審視着陳平。
“所以，你的想法是，做一個新東西，讓發熱的部分不直接泡在水裏？”
“對！”陳平的回答幹脆利落。
周強勝沒說話，習慣性地從煙盒裏抖出一根煙，叼在嘴上點燃。
“發熱管不接觸水，傳熱效率會掉得厲害。”
“效率不用管！”
陳平要做的東西，目標客戶是賓館和酒店。
對這些地方來說，幾十秒的加熱時間差異無關緊要。
客人的安全，設備的耐用，不出事故，才是他們最核心的訴求。
周強勝吐出一口濃煙，煙霧模糊了他的臉。
“行，這事能搞。”
“你有什麼思路？”陳平反問一句，想探探這家夥的真實水平。
周強勝捻滅了煙頭，拿起桌上那根熱得快在手裏掂了掂，又抽過一張稿紙的反面。
“原理都是一樣，靠電阻絲發熱，不難。”
他拿起鉛筆，在白紙上飛快地勾勒。
一個水壺的輪廓很快出現。
接着，他在壺身的外壁上，畫了幾圈像是麻花一樣的線條，把整個壺膽包裹起來。
“在壺身外面纏繞幾圈金屬加熱管，外面再套一個外殼，就能實現你說的效果。”
“缺點剛才我也說了，熱量要先傳導給壺膽，再傳導給水，效率低，加熱慢。”
陳平看着圖紙。
這個設計跟後世的熱水壺比起來，確實顯得笨重又粗糙。
可這是八十年代！
陳平只是提出了一個概念，周強勝立刻就能畫出可行的結構方案。
這老家夥還真有兩把刷子！
“可以啊老周！那自動斷電呢？怎麼解決？”
周強勝又點上一根煙，猛吸了兩口。
“簡單，加一個雙金屬片溫控開關。兩種不同膨脹系數的金屬片壓在一起，受熱到一定溫度就會變形彈開，自動切斷電路。”
“牛！”
陳平這次是真的佩服了，對着周強勝豎起了大拇指。
加熱管外置，溫控自動斷電。
這已經無限接近現代電水壺的核心構造了。
但周強勝畢竟不是現代人，思維上還是有局限的。
“不過嘛，你這個設計，做出來成品會很重，也不好看。”
“廢話，能量守恒懂不懂？哪能既要又要？”
“喲，你還懂能量守恒？”陳平咧嘴一笑，也抽過一張幹淨的稿紙。
“你的思路沒錯，但可以換個方式。把加熱管直接做在壺身上，還是太臃腫了。”
陳平說着，用鉛筆在紙上只畫了一個平面的圓盤。
“我們做一個底座。”
“底座？”
周強勝的目光落在那個簡單的圓圈上。
陳平沒有再畫任何細節。
但就是這一個不完整的圓，讓周強勝的呼吸停頓了一下。
陳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有想法了？”
周強勝的聲音有些幹澀。
“你的意思是加熱體和水壺，徹底分開？”
“沒錯！”
陳平放下鉛筆，不再多說一個字。
點到爲止。
周強勝猛地搶過那張紙，像是瘋了一樣。
“對啊！徹底分離！把所有的加熱結構、溫控開關，全部做到這個底座裏！”
“水壺就只是一個壺！燒水的時候放上去，水開了拿起來就走！”
“這樣不管底座做得多復雜，多重，水壺本身都可以做得足夠輕便！”
“好小子！好小子！”
周強勝激動地一拍大腿，在狹小的房間裏來回踱步，嘴裏不停地念叨着。
“材料......用不鏽鋼做內膽！不！鋁材更便宜，導熱更快！”
“功率可以做大一點，彌補傳導的損耗！”
“這個底座的觸點要重新設計，要保證安全......”
他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陳平看着他狂熱的樣子，知道這事成了。
“行了，這東西就交給你了，抓緊時間搞，需要什麼材料自己去買。”
陳平從口袋裏掏出厚厚一疊大團結，數出七八張，拍在桌子上。
“這是研發經費，不夠了就去我店裏找。”
放下錢，陳平轉身就走。
撿到寶了。
周強勝這個老家夥，絕對是個能改變時代的天才。
......
回到店裏。
門口還是圍着幾個看熱鬧的街坊，在女店員的介紹下對着電視機指指點點。
經過幾天的培訓，新招的員工已經能熟練介紹產品。
周圍的住戶也都知道這裏新開了一家電器店。
每天吃完飯，總有人過來蹭電視看。
但看熱鬧的多，真正願意掏錢買的人還是少數。
陳平走進店裏，伍燕立刻遞過來一杯泡好的茶。
“下午生意怎麼樣？”
伍燕輕輕嘆了口氣。
“不太好，就剛才賣出去一台彩電。”
陳平點了點頭，這結果也在意料之中。
就是可惜了他今天的情報......
點開自己的系統，這些天收入卡在了【14000元】
東哥不讓他下鄉賣黑白機，光守着門店的這些彩電，收益幾乎開始停滯。
“不能這麼幹等着了。”
陳平放下茶杯。
“把張海平叫過來，我們拉幾台電視出去轉轉！”
“好。”伍燕立刻去叫人。
很快，張海平蹬着一輛三輪車過來，車鬥裏裝上兩台彩電，用布蓋好。
陳平拉了一條“彩電下鄉，優惠展銷”的橫幅，和張海平一起，開始在羊城的大街小巷尋找機會。
從最繁華的西湖路，到沿江西路。
他們幾乎轉遍了整個十三行商圈。
陳平的嗓子喊到沙啞，路人的反應卻很冷淡。
問價的人不少，一聽到幾千塊的價格，都搖着頭走了。
一整個下午跑下來，最終只賣出去了兩台。
收入增加【1600元】。
這是刨除了給東哥成本之後的淨利潤。
按照分成，到陳平手裏的，只有區區四十塊錢。
連趙婉秋一天的醫藥費都不夠。
更重要的是，這個銷售額，根本沒法跟東哥交代。
天色擦黑，陳平回到店裏，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連話都不想說。
伍燕心疼地給他續上熱茶。
陳平灌了一大口，喉嚨裏火辣辣的疼。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店門口。
車門打開。
東哥從車上走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