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權堂的夜,比往常要靜。
焚化爐的靈火舔着爐壁,把陳默的影子拉得老長,他盤腿坐在爐邊,指尖的暗紅紋路隨着靈氣運轉,一明一暗地閃着光——剛服下的聚氣丹藥效還在發散,天璣星竅裏的碎片已經拼上了大半,只是每次靈氣運轉到胸口,都會傳來針扎似的疼,像有把鈍刀子在慢慢割開他的皮肉。
“呼——”
陳默吐出一口濁氣,掌心的戾氣凝成薄薄一層紅紗,裹住了爐邊的半塊靈糕。這是張廚子晚上偷偷送來的,還熱着,咬一口能嚐到靈氣順着喉嚨往下滑的暖。他把最後一口靈糕咽下去,指尖的戾氣突然猛地一縮——有人在靠近。
腳步聲很輕,是刻意放輕的,踩在青石板上像貓爪撓過,可陳默的耳朵已經被三年的寂靜磨得格外靈敏,連對方鞋底沾着的靈草碎末,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誰?”
陳默沒睜眼,指尖的紅紗慢慢裹住了拳頭。
“是我。”
玄真長老的聲音從月亮門那邊飄過來,帶着點菩提子的清香。陳默睜開眼,看見玄真長老穿着件灰布道袍,手裏捏着串菩提子,正站在爐邊的陰影裏,眼底的光比靈火還亮。
“長老怎麼來了?”陳默收起戾氣,站起身。
“來看看你。”玄真長老走到爐邊,撿起塊燒剩的靈炭,在地上畫了個圈,“聚氣丹的藥效,你適應得怎麼樣?”
“還行。”陳默指了指胸口,“就是星竅有點疼。”
玄真長老的指尖在圈裏點了點,圈裏立刻亮起淡淡的光,映出天璣星竅的輪廓——缺了角的星子,正被靈氣一點點填滿,只是填滿的地方,泛着淡淡的紅,那是戾氣的顏色。
“戾氣太重,”玄真長老的眉頭皺了起來,“北鬥補闕訣本是溫和的功法,你怎麼練出了殺伐氣?”
陳默沉默了片刻,指了指懷裏的木牌:“這東西的問題。”
玄真長老摸了摸木牌,指尖的靈氣剛碰到牌身,就被一股戾氣彈了回來:“鎮星本就是殺伐之星,它的木核,自然帶着殺道。”他頓了頓,又說,“你若是控制不住這戾氣,遲早會被它反噬,變成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陳默的指尖動了動——他不怕變成怪物,他怕的是,變成怪物後,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我知道。”陳默的聲音很淡,“我會控制。”
玄真長老看着他眼底的狠厲,突然笑了:“你這性子,倒像極了當年的清玄。”他撿起塊靈炭,在圈裏又畫了條線,“但清玄比你穩,他知道,殺伐不是目的,是手段。”
陳默沒說話,只是看着圈裏的星子——他現在的目的,就是活下去,至於手段,他不在乎。
“我今天來,是給你送樣東西。”玄真長老從袖袋裏掏出個木盒,放在爐邊,“這是‘靜心符’,能壓你的戾氣,你每晚睡前,都要貼一張在眉心。”
陳默打開木盒,裏面是疊黃紙符,符上畫着淡淡的雲紋,聞起來有安神草的清香。他拿起一張貼在眉心,瞬間,一股溫和的靈氣順着眉心往識海裏鑽,剛才還在翻涌的戾氣,立刻被壓了下去,胸口的疼也輕了不少。
“謝長老。”
“別謝我。”玄真長老的聲音沉了下去,“我今天來,還有件事要問你——三年前黑風谷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陳默的身體僵了一下——黑風谷,是他星竅被廢的地方,也是他師父清玄重傷的地方。
“我只知道,是邪修偷襲。”陳默的聲音很淡,“其他的,我不知道。”
“你撒謊。”玄真長老的指尖在圈裏點了點,圈裏的星子突然亮了起來,映出陳默眼底的慌亂,“李闊今天去了執法堂,說你偷了宗門的寶物,還說,三年前黑風谷的事,是你勾結邪修做的。”
陳默的戾氣瞬間涌了上來,指尖的紅紗又裹住了拳頭:“他胡說!”
“我知道他胡說,”玄真長老的聲音很穩,“但執法堂的人信了。”他頓了頓,又說,“執法堂的堂主,是李闊的舅舅。”
陳默的瞳孔縮了縮——他知道李闊有後台,卻沒想到,後台是執法堂的堂主。
“他們想幹什麼?”
“想把你打成邪修同黨,廢了你剛恢復的星竅,再把你扔進守山陣。”玄真長老的指尖捏碎了靈炭,“明天一早,執法堂就會來人抓你。”
陳默的戾氣順着掌心往爐邊的靈炭上涌,靈炭“咔嚓”一聲碎成了粉:“他們敢!”
“他們有什麼不敢的?”玄真長老的聲音帶着點無奈,“你現在只是個剛恢復靈氣的雜役,執法堂想捏死你,比捏死只靈蟻還容易。”
陳默的拳頭攥得更緊了——是啊,他現在什麼都不是,連個內門弟子都不如,執法堂要對付他,簡直易如反掌。
“那我該怎麼辦?”
“跑。”玄真長老的聲音很輕,卻像道雷,炸在陳默的耳邊,“今晚就跑,去後山的‘隕星崖’,那裏有個密道,能通到宗外。”
陳默愣了一下:“跑?”
“不跑,你就只能等死。”玄真長老的指尖在地上畫了個箭頭,指向後山的方向,“密道的入口,在隕星崖的‘斷星石’後面,你到了那裏,喊三聲‘清玄’,密道就會開。”
陳默看着地上的箭頭,指尖的戾氣慢慢散了——他不想跑,他想留在青雲宗,想找到三年前黑風谷的真相,想給師父報仇。
“我不跑。”陳默的聲音很堅定,“我沒做過的事,我不會認。”
玄真長老的眉頭皺了起來:“你以爲你不跑,就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執法堂的人,從來不需要證據,他們只需要一個結果。”
“那我就把結果改了。”陳默的眼底泛着紅,“他們想抓我,我就殺了他們。”
“你殺不了。”玄真長老的聲音帶着點怒,“執法堂的人,最低都是天璇境,你現在連外門弟子都不如,怎麼殺?”
陳默的指尖動了動,摸了摸懷裏的木牌——這東西能融銅鈴,能劈靈木,說不定,也能殺人。
“我試試。”
玄真長老看着他眼底的固執,突然嘆了口氣:“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犟?”他從袖袋裏掏出個令牌,放在爐邊,“這是長老堂的令牌,能讓你暫時調動天權堂的守陣弟子,你要是真的不想跑,就用它。”
陳默拿起令牌,令牌是青銅做的,上面刻着“玄真”二字,泛着淡淡的金光。他把令牌攥在手裏,指尖的戾氣又涌了上來:“謝長老。”
“你好自爲之。”玄真長老轉身往月亮門走,走到門口時,又停了下來,“記住,清玄還在等你,別讓他失望。”
陳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把令牌揣進懷裏,指尖的紅紗又裹住了拳頭。
他走到焚化爐邊,撿起塊靈炭,在地上畫了個圈,圈裏是李闊的臉,然後,他用指尖的戾氣,把那張臉燒成了灰。
夜,越來越深了。
天權堂的靈火還在燒,青煙順着煙道往上飄,和天邊的雲融在一起,像條連接着生和死的路。陳默坐在爐邊,看着那道煙,眼底的紅越來越濃。
他知道,明天一早,執法堂的人就會來。
他知道,他可能打不過。
但他不想跑。
他想試試,用這戾氣靈氣,用這鎮星木牌,能不能殺出一條路。
能不能讓那些欺負過他的人,都付出代價。
天快亮的時候,陳默站了起來,走到月亮門旁,看着後山的方向——隕星崖的斷星石,在夜色裏泛着淡淡的光,像顆碎掉的星。
他摸了摸懷裏的木牌,指尖的戾氣凝成了一把小小的刀,在掌心轉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他不跑。
他要等。
等執法堂的人來。
等那些想讓他死的人來。
等他的戾氣,染紅天權堂的青石板。
因爲他是陳默,是那個被廢了三年,卻能讓量天鏡重新亮起的人。
是那顆,即將在青雲宗升起的星。
而星星,從來不會躲在雲後面。
它只會,把雲燒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