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進程按部就班，如同設定好程序的冰冷機器。
“……張浩，D級，火系偏向，靈能契合度17%。”
“……李芸，C級，自然系偏向，靈能契合度23%。”
“……王碩，B級，強化系，靈能契合度41%！”
教導主任平穩無波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將一個接一個的名字和緊隨其後的、決定性的評級，烙印在禮堂的空氣中，也烙印在每個被念到名字的學生的人生履歷上。光暈在高台上明滅，映照着一張張瞬間被狂喜、失落、不甘或麻木席卷的臉。低語、驚嘆、壓抑的抽泣、刻意壓低的嗤笑，在台下黑壓壓的人群中如潮水般漲落。
林樾坐在角落的陰影裏，背脊挺直，卻並不僵硬。他的目光似乎落在高台上，又似乎穿透了那裏，落在更遠、更虛無的某處。外界的喧囂被一層無形的薄膜過濾，變得模糊而遙遠。他的大部分感知，都向內收束，錨定在腦海深處那片持續着微弱“震顫”的黑暗。
0.01%。
這個數字——或者說這種“認知”——並未改變，像一枚冰冷的刻印，懸停在意識的背景裏。與之相伴的那一絲非人的、恒定的震顫感，也依舊存在，微弱卻頑固，如同植入顱內的第二顆心髒，以截然不同的節奏搏動着。
它在“加載”什麼？或者，在“等待”什麼？
林樾不知道。他只是在觀察，用盡全部的精神去捕捉那震顫中任何一絲可能的變化或信息。但除了那恒定到令人心悸的頻率和冰冷的“0.01%”認知，一無所得。
蘇曉坐在他斜前方幾排，身體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每一次台上念出名字，他都會輕微地哆嗦一下。林樾能看到他後頸沁出的細密汗珠，在晶能燈下反着光。
時間在一種近乎凝滯的緊張中，被緩慢拉扯。空氣中的臭氧味混合着越來越濃的汗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焦灼氣息。已經過去了大半個班級，評級大多在C級和D級之間徘徊，偶有一個B級出現，便能引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終於——
“……蘇曉。”
聲音落下的瞬間，蘇曉整個人劇烈地抖了一下，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中。他僵硬地站起來，同手同腳地走向高台，背影瘦小得可憐。
林樾的目光追隨着他。看着他將汗溼的手掌按上水晶感應平台，看着幽藍的掃描光線爬上他的手臂，看着那台巨大的矩陣儀發出低沉的嗡鳴。
時間仿佛被拉長。一秒，兩秒，三秒……
就在蘇曉的臉色越來越白，身體開始微微搖晃時，儀器上方，終於有光芒浮現——是一種柔和的、略顯黯淡的淺綠色光暈，緩緩凝聚成幾片模糊的、新芽般的虛影。
教導主任推了推眼鏡，看着旁邊的讀數：“蘇曉，天賦等級：D級，自然系，偏向‘微弱催生’。靈能契合度：19%。”
D級。微弱催生。幾乎是最低等的輔助類別。
台下響起幾聲毫不掩飾的輕笑，來自前排幾個早已覺醒、或自信滿滿的學生。蘇曉的肩膀垮了下去，他飛快地收回手，幾乎是小跑着沖下高台，頭埋得很低，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再也沒有抬頭。
林樾收回了目光。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在鏽籠，在灰鼠巷，在“沉澱班”，這樣的評級才是常態。奇跡是奢侈品，不屬於這裏。
儀式繼續。名字一個接一個，光暈明滅不定。有人歡喜，有人頹然。屬於高三（七）班的時間，正一點點走向尾聲。空氣中彌漫的，更多是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沉悶，以及所剩無幾者愈發絕望的緊張。
林樾能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正在逐漸增多。那些目光帶着好奇，帶着審視，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等待好戲上演的玩味。看，那個著名的“白板”，那個堅持到現在的“異類”，最後會以怎樣滑稽或可悲的姿態收場？
他依舊平靜。甚至在這種被無數目光穿刺的氛圍中，腦海深處那0.01%的震顫，似乎都變得更加“清晰”了一些——並非強度增加，而是他自身感知的某種“聚焦”。仿佛外界的壓力，正在無形中打磨着他內視的精度。
終於，名單接近末尾。
教導主任翻過一頁，目光掃過最後一個名字，幾不可察地停頓了半秒，然後，用那經過無數次演練、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平穩聲調念出：
“林樾。”
兩個字，清晰地傳遍寂靜下來的禮堂。
所有的聲音，私語，輕笑，乃至呼吸，似乎都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數百道目光，從四面八方，如同實質的探照燈，瞬間聚焦在那個從角落陰影裏緩緩站起的少年身上。
洗得發白的校服，平靜到近乎漠然的臉，瘦削卻挺直的身形。沒有緊張到同手同腳，也沒有強作鎮定的虛張聲勢。他就那樣站起身，走向高台，腳步穩定，甚至帶着一種與這場合格格不入的……從容？
不，不是從容。是更深的東西。一種剝離了所有期望和恐懼後，純粹的“在場”。
竊竊私語聲如同漲潮般響起，又在他踏上高台台階時，詭異地低伏下去，變成一種更加緊繃的、全神貫注的寂靜。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想看看這台“檢測儀上的冰點”機器，在最終的審判面前，會是徹底死寂，還是能激起一絲最微弱的、聊以自慰的漣漪？
林樾站到了巨大的靈痕矩陣儀前。幽藍的光澤流轉，映亮了他線條清晰的下頜和那雙過於沉靜的眼睛。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緩緩按向那冰涼光滑的水晶感應平台。
指尖觸及表面的刹那——
嗡——
一種難以言喻的、並非來自外界儀器，而是源自他意識最深處的、更加低沉宏大的“震鳴”，猛地貫穿了他的靈魂！
那恒定震顫的0.01%，在這一瞬間，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轟然炸開！不是增長，不是變化，而是一種“存在感”的極限放大！那片黑暗不再是背景，它“浮現”了，如同從深海驟然上升至水面之下，厚重、冰冷、無邊無際，帶着一種令他靈魂都爲之戰栗的古老與……飢餓？
幾乎同時，他按着的靈痕矩陣儀，發出了與之前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的聲響！
那不是低鳴，是瞬間拔高到刺耳程度的尖銳爆鳴！儀器周身原本規律流轉的幽藍色澤，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從內部蠻橫地撕裂、吞噬，刹那間被一種無法形容的、混沌的灰白色光芒徹底覆蓋！
“怎麼回事？！”
“儀器故障？！”
台下爆發出驚呼。
但變故才剛開始！
那灰白光芒以林樾的手掌爲中心，狂暴地向上噴涌，不是溫和的顯形，而是如同掙脫束縛的凶獸，直沖禮堂高聳的穹頂！光芒所過之處，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響，光線被扭曲，形成一個不斷旋轉、擴大的混沌光渦！
砰！砰！砰！砰！
穹頂鑲嵌的數十盞高強度晶能燈，接連炸裂！晶瑩的碎片如同死亡的星辰雨點般灑落，引起更大範圍的尖叫和騷亂！幽暗瞬間籠罩了大半個禮堂，只有那沖天而起的灰白光柱，成了唯一的光源，將台上林樾的身影映照得如同立於風暴之眼，模糊而詭異。
“快！切斷能源！啓動備用照明！保護學生！”教導主任失態的吼聲和老師們慌亂的呼喊混雜在一起。
而台上，那灰白光芒並未因晶能燈的炸裂而減弱，反而在達到某個頂點後，驟然向內收縮、凝聚！不再是無序的噴涌，而是在林樾頭頂上方，那光渦的中心，瘋狂地勾勒、編織——
一個巨大、繁復、超越了現有任何異能圖譜記載的圖騰，正逐漸清晰！
它並非穩定的形態，而像是由無數流動的、互相吞噬又重生的灰色線條與蒼白光點構成，時而如糾纏的根須，時而如振翅的蟲群剪影，時而又坍縮成一片深不見底的漩渦。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力”從圖騰中散發出來，不是物理上的，更像是針對精神、靈能乃至存在本身的微弱牽引。靠近前台的學生已經感到陣陣心悸和莫名的眩暈。
“那……那是什麼？！”
“從未見過的靈痕顯化！”
“能量讀數……讀數爆表了！儀器過載！！”
控制台那邊傳來技術員驚恐變調的報告。
林樾對此一無所覺。他的全部感知，都被腦海中那翻天覆地的變化死死攫住。
黑暗褪去（或者說，黑暗本身“活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無比簡潔、卻散發着冰冷金屬光澤與幽綠數據流的……界面。
界面中央，是幾個仿佛用最深邃的黑暗鐫刻出的方塊字：
【萬界蠱尊系統】
【激活進程：0.1%】
0.1%？從0.01%跳到了0.1%？因爲接觸了這台高精度的靈痕矩陣儀？因爲它試圖掃描自己，反而提供了某種“接口”或“能量”？
疑問剛起，界面下方，一行更小的幽綠字體流水般浮現：
【檢測到本土世界規則級探測波動…正在解析…適配…】
【基礎界面生成…】
【新手引導準備…】
【核心饋贈鎖定…】
饋贈？
這兩個字掠過的刹那，林樾感到自己那按在感應平台上的掌心微微一熱。不是外界光芒的灼熱，而是某種更深層的、源自他意識與那系統界面連接處的“實物感”傳遞。
仿佛有什麼東西，順着那無形的連接，從系統所在的不可知深處，被“投放”到了他的體內。不是力量，不是知識，而是一個……“基點”。一個冰冷、沉寂，卻又蘊含着難以想象生命源初波動的“種子”。
幾乎就在這感覺傳來的同時——
嗡——！！！
他頭頂上方，那由灰白光芒凝聚成的、不斷變幻的未知圖騰，猛地爆發出最後一輪刺目的強光！圖騰最核心處，那些流動的線條驟然定格，凝結成一個極其古老、繁奧、僅僅注視就讓人眼球刺痛、精神恍惚的奇異符號！
下一刻，強光、圖騰、符號，連同那充塞禮堂的詭異灰白光芒，如同退潮般，瞬間倒卷而回，盡數沒入林樾的體內！
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剛才那毀天滅地般的異象，只是一場集體幻覺。
禮堂內一片死寂。只有備用照明系統啓動後，發出的慘白光線，勉強照亮着一張張驚魂未定、寫滿茫然和極度震駭的臉。破碎的晶能燈碎片在地面上反射着細碎的光。空氣中殘留着淡淡的臭氧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空洞的餘韻。
林樾依舊站在台上，手還按在已經徹底黯淡、甚至表面出現了幾道細微裂紋的水晶感應平台上。他緩緩收回手，動作有些滯澀，仿佛剛從一場深沉的夢魘中掙脫。
他抬起頭，臉色是一種消耗過度的蒼白，但那雙眼睛，卻在慘白燈光的映照下，幽深得令人心悸。眼底最深處，一點微不可察的幽綠光澤，如同冰層下的鬼火，一閃而逝。
死寂持續了大約三秒。
然後，控制台那邊，一個技術員用顫抖的、幾乎破音的聲音，嘶喊出來：
“評……評級……無法測定！能量峰值……超過預設上限！！靈痕圖譜……未知！！潛力評估……深、深不可測！！！建議……建議代號……3S級！！未知分類！！！”
“3S級？！”
“未知分類？！”
“超過測定上限？！”
“剛才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譁然！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整個禮堂瞬間炸開！驚呼、質疑、無法置信的尖叫、激動到變形的議論聲浪，幾乎要掀翻破損的穹頂！所有目光再次聚焦於林樾，但那目光中的意味，已從戲謔玩味，徹底變成了駭然、敬畏、狂熱，以及深深的恐懼與嫉妒！
教導主任已經沖到了控制台前，臉色鐵青地看着一片混亂的讀數，又猛地抬頭看向台上仿佛對周遭巨變毫無所覺的林樾，嘴唇哆嗦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樾對這一切置若罔聞。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體內那剛剛落位的“基點”上。
冰冷。沉寂。卻又如同黑洞，隱隱散發出對生命、靈魂、能量乃至萬物衰變的……原始飢渴。
與此同時，腦海中的系統界面，幽綠的數據流再次滾動，凝聚成一行新的、仿佛帶着無盡蠱惑與冰冷承諾的小字：
【新手禮包（唯一）發放完畢。】
【物品：原始蠱蟲母（封印狀態）。】
【解封進度：0.0001%。】
【下一階段激活進程所需：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