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玉龍生肌散’裏,爲什麼要加引血下行的牛膝?你是想給他生肌續骨,還是想讓他內傷破裂,血盡而亡?”
柳若曦的聲音,在死一般寂靜的營地裏回響,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巨石,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牛膝?
引血下行?
血盡而亡?
這些詞匯,對於在場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都太過專業。但他們不是傻子,他們能聽出話裏那毫不掩飾的指控和殺意!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聚焦在了林婉兒那張瞬間慘白如紙的臉上。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林婉兒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神慌亂,聲音都在發飄,“什麼牛膝……我聽不懂……我的藥是給晏之哥哥治傷的,怎麼會害他……”
她還在演。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在試圖用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來博取同情。
可惜,在絕對的實力和證據面前,任何表演都顯得那麼蒼白可笑。
“聽不懂?”柳若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沒有再逼問林婉兒,而是轉頭看向了一旁同樣震驚的沈氏。
“婆母,”她的稱呼依舊恭敬,但語氣卻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教導”意味,“相公的傷,是戰陣之上被重兵器所傷,傷及肺腑,內有瘀血。這種傷,最忌諱的就是活血化瘀之藥用之過猛。”
她頓了頓,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林小姐送來的金瘡藥裏,摻雜了微量的牛膝,長期外敷,藥力滲入,會讓你以爲傷勢在好轉,實則是在不斷引動內腑的瘀血,使其不得凝固。這便是爲何相公的傷總是不見好,反而日漸沉重的原因。”
“而昨夜,那瓶被我扔掉的‘玉龍生肌散’,裏面的牛膝分量,至少加了三倍。若真的用上,他體內的出血點會瞬間破裂,造成大出血,到那時,便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救不回來。”
柳若曦的語速不快,條理清晰,邏輯縝密。
她沒有用任何一個“毒”字,但話裏話外,都將林婉兒那歹毒的心思,剖析得淋漓盡致,血淋淋地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這已經不是“打臉”了。
這是“殺人誅心”!
沈氏呆呆地聽着,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想起了這些天,她是如何將林婉兒送來的藥奉若至寶,日日親自給兒子換上。
她想起了昨晚,她是如何爲了那瓶“玉龍生肌散”,對柳若曦破口大罵,甚至要動手打她。
原來……她一直在親手給自己的兒子,喂食毒藥!
而那個被她罵作“喪門星”的兒媳,卻是在拼了命地,把她兒子從死亡線上往回拉!
巨大的悔恨、後怕和憤怒,像海嘯一般將她淹沒。她猛地轉過頭,那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林婉兒,那眼神,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你!你這個毒婦!”沈氏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無盡的怨毒,“我們蕭家待你不薄!晏之更是對你一往情深!你爲什麼要這麼害他!爲什麼!”
“我沒有!伯母!我真的沒有!”林婉兒徹底慌了,眼淚像不要錢一樣往下掉,“我不知道什麼牛膝!藥是……藥是我祖父托人從太醫院求來的,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我也是被人騙了啊!伯母,你相信我!”
她還在狡辯,試圖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夠了。”
一個冰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哭訴。
是蕭晏之。
他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雖然依舊虛弱,但眼神卻冷得像萬年寒冰。
他半靠在那裏,目光像看一個死人一樣看着林婉兒。
“林婉兒,”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蕭家出事,你林家第一個上門退婚,劃清界限。如今,又假惺惺地追到十裏亭,演一出情深不悔的戲碼,是爲了什麼?”
“是爲了博一個‘情深義重’的好名聲,好讓你在京城另擇佳婿嗎?”
“還是說,你和你太傅祖父,或者說,你背後的人,就那麼想讓我死?”
他的話,一句比一句誅心。
他將林婉兒那點虛僞的、自私的、惡毒的心思,當着所有人的面,撕得粉碎,一點臉面都沒給她留。
“不……不是的……晏之哥哥,你聽我解釋……”林婉兒徹底崩潰了。
她沒想到,蕭晏之竟然會如此絕情。
她以爲,憑着往日的情分,憑着她這張臉,就算事情敗露,蕭晏之最多也就是冷落她,絕不會當衆如此羞辱她。
可她錯了。
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那個會爲她寫詩作畫的翩翩少年。
他是一頭從地獄裏爬出來的、被至親至信之人背叛過的惡狼。對於敵人,他不會有絲毫的憐憫。
“滾。”
蕭晏之只說了一個字。
這個字,比一千句、一萬句的辱罵,都更具殺傷力。
它徹底宣判了林婉兒的“死刑”,將她所有的僞裝和驕傲,都碾碎在了塵埃裏。
林婉兒的身體劇烈地一晃,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她看着蕭晏之那雙再無半分溫情的眼睛,看着周圍那些鄙夷、憤怒、厭惡的目光,她知道,她完了。
她精心營造的“深情仙子”人設,在今天,當着所有人的面,碎得一塌糊塗。
“小姐!小姐!”她的丫鬟連忙扶住她。
林婉兒像是才回過神來,她怨毒地,狠狠地瞪了柳若曦一眼。
是她!都是這個賤人!
如果不是她,自己的一切計劃都天衣無縫!
她不甘心!她絕不甘心!
“我們走!”林婉-兒咬碎了銀牙,在丫鬟的攙扶下,幾乎是落荒而逃,狼狽地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
一場驚心動魄的對決,以柳若曦的完勝,林婉兒的慘敗而告終。
流放的隊伍裏,再也沒有人敢小看這位“沖喜新娘”。
敬畏,取代了鄙夷。
感激,取代了怨恨。
柳若曦,用她強悍的專業知識,進行了一場酣暢淋漓的降維打擊,不僅救了蕭晏之的命,更是一舉奠定了自己在這個隊伍中,無可撼動的核心地位。
沈氏癱坐在地上,看着兒子,又看看柳若曦,張了張嘴,想道歉,又拉不下那張臉。想道謝,又覺得別扭。最終,只能化作一聲長長的、復雜的嘆息。
蕭振海則靠在板車上,看着柳若曦,那雙飽經風霜的虎目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贊賞和慶幸。
他慶幸,在蕭家最危難的時候,買來的不是一個真正的“喪門星”,而是一個能撐起整個家族的“福星”。
押送的官兵們也看得目瞪口呆,他們雖然聽不懂什麼藥理,但也看明白了,是那個林家小姐要害人,結果被蕭家的這個新媳婦給當場揭穿了。
他們看向柳若曦的眼神,也少了幾分輕視,多了幾分好奇。
而柳若曦,在做完這一切之後,只是默默地收拾好東西,仿佛剛才那個言辭犀利、氣場全開的人不是她。
她走到蕭晏之身邊,重新爲他把了把脈。
“燒雖然退了,但元氣大傷,接下來幾天,必須靜養。”她低聲說道。
蕭晏之看着她,那張因爲疲憊而顯得有些蒼白的清秀臉龐,在他眼中,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動人。
“你……”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問道,“你到底……是誰?那些‘土方子’,你從哪裏學的?”
他知道,那絕不是什麼“土方子”。
那種精準的診斷,那種對藥理的深刻理解,那種匪夷所思的急救手法……絕不是一個貧民窟的孤女能擁有的。
柳若曦迎上他探究的目光,長長的睫毛顫了顫。
她知道,這個問題,遲早會來。
她也早就想好了答案。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她垂下眼簾,聲音輕得像一陣風,“我叫柳若曦。至於這些……是我在一個遊方郎中那裏,學來的。”
這個答案,模棱兩可,卻也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
蕭晏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追問。
他知道,她不想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既然她救了他的命,那他,就替她守住這個秘密。
“謝謝。”他沙啞地說道。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這兩個字。
柳若曦的心,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裏,冰冷的戒備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全新的、名爲“信任”的東西。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在這個世界上,終於有了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盟友。
就在這時,不遠處林婉兒的馬車裏,突然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怨毒的嘶吼。
緊接着,一個丫鬟驚慌失措地從車上跑了下來,噗通一聲跪在了押送隊伍的頭目面前,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沉甸甸的錢袋。
“官爺!官爺!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突發急症,怕是……怕是撐不住了!求官爺行個方便,讓我們去前面的鎮上,找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