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的燈光下,趙默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着一種回溯時光的沉重感:“我後來……把那些都……都……”
說到這兩個人時,他卡住了,濃眉緊鎖。
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不那麼駭人的詞。
不能說“都殺了”!
棉棉那麼幹淨善良,要是知道他前世手上沾滿了鮮血,會不會害怕?
會不會覺得他殘暴嗜血?
他不能冒險。
趙默深吸一口氣,艱難地改口,語氣帶着一種刻意的平靜:
“都送進監獄了。”
至少他進去的時候,那些人確實也都在地獄裏了,四舍五入,也算“進去”了吧?
他有些自欺欺人地想,眼神卻下意識地避開了蘇豔秋清澈的目光。
“哦……”
蘇豔秋捧着溫熱的搪瓷缸,指尖感受着那份暖意,沒有立刻戳破他這顯而易見的謊言。
她順着他的話:“那……這一次,我們也把他們送進去。”
趙默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脫口而出:“啊,不……”
不行!不能只是送進去!
他腦子裏瞬間閃過的是最直接、最血腥的解決方式。
但下一秒,他猛地刹住了車。
不行!他還有老婆,還有即將出世的孩子!
他不再是前世那個了無牽掛、只剩復仇的孤魂野鬼了!
他得走“正道”!
瞬間的掙扎後,趙默的眼神重新變得清明而克制。
他重重地點了下頭,聲音沉穩下來:
“哦,好。你想怎麼做?”他選擇信任她的計劃。
“先假道伐虢。”
蘇豔秋吐出四個字,眼神冷靜得像在布一盤:
“先把那個黑診所的毒瘤解決了,不能再讓她繼續害人。”
“假道伐虢?”
趙默的文化程度不算太高,對這個典故有些陌生。
“三十六計裏的混戰計之一,意思是借路爲名,實際消滅對方。”
蘇豔秋解釋道,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劃着。
“我可以借‘墮胎’的名義,約她出現,實際上……是要抓住她,連根拔起!”
“需要這麼麻煩嗎?”
趙默皺眉,他覺得對付那種人渣,直接找上門去更痛快。
“需要。”蘇豔秋語氣斬釘截鐵:
“那個女人比泥鰍還滑溜,知道自己手上沾着多少人命,所以她的診所根本不是固定的,狡兔三窟,隔三差五就換地方。
而且,她定期給街上那群無法無天的混混交‘保護費’。
但凡有去鬧事的,都被打得不輕,根本沒人敢惹,也找不到她的確切位置。”
“我陪你去!”他不可能讓她獨自涉險。
“聽說她在好幾個地方都備了簡易的‘手術台’,不是熟人介紹,或者有特定的暗號,根本摸不着她的門。”
蘇豔秋補充道,眉頭也微微蹙起,顯然也覺得棘手。
“那你是怎麼找到她的?”
趙默追問,這是他前世一直沒搞清楚的疑點。
“是芳芳告訴我的,”蘇豔秋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但我猜,趙芳芳的消息,十有八九也是羅小花故意透露給她的。”
一環套一環,都是算計。
兩人都是雷厲風行的性子。
第二天一早,趙默就去找生產隊長告了假。
兩人來到上次那個診所,裏面空無一人,旁邊的錄像館裏面正傳出陣陣誇張的音效和尖叫。
錄像館的門面不大,髒兮兮的玻璃門上貼着幾張褪色的港台電影海報。
玻璃後面厚重的簾子,擋住了裏外的光線,此刻裏面在放一部粗制濫造的恐怖片。
蘇豔秋的目光掃過錄像館敞開的門縫,能看到裏面影影綽綽坐着幾個穿的五顏六色、叼着煙卷的混混身影。
正對着閃爍的屏幕大呼小叫,顯然就是那黑診所的“保護傘”之一。
她深吸一口氣,前世地窖的冰冷絕望和眼前這藏污納垢的景象重疊在一起,頓時“惡向膽邊生”!
無需言語,兩人同時微微頷首。
蘇豔秋拉着趙默,像兩道融入陰影的遊魚,緊貼着斑駁掉皮的牆壁,輕手輕地靠了過去。
恐怖片的音效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裏面看錄像的人沒有一絲察覺。
錄像館裏光線昏暗,顯示屏的光映照在幾個混混或專注或嬉笑的臉上。
刺耳的尖叫配樂陡然拔高,畫面上一個披頭散發的“女鬼”猛地撲向鏡頭!
就是現在!
蘇豔秋猛地從陰影裏跨出一步,伸手重重拍在其中兩個混混的後肩上!
力道之大,拍得兩人身體都往前一栽。
“哇啊——!”
“鬼啊——!”
“操!誰他媽……!”
突如其來的襲擊配合着屏幕裏最恐怖的鏡頭,效果拔群!
幾個混混嚇得魂飛魄散,吱哇亂叫地從破舊的沙發上彈起來。
驚魂未定地扭過頭,看清是蘇豔秋和趙默兩個大活人,才鬆了口氣,隨即被巨大的羞惱取代。
“幹什麼的?!”
一個穿着皮夾克,看起來像是小頭目的混混驚怒交加地吼道,唾沫星子差點噴到蘇豔秋臉上:
“你他媽找死啊?知道我們是誰嗎?!”
他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歪歪扭扭的刺青,試圖找回場子。
其他幾個混混也圍攏過來,眼神不善。
蘇豔秋臉上迅速切換成一種帶着焦慮和討好的表情,身體微微瑟縮。
仿佛被他們的氣勢嚇到,聲音也放軟了些:
“大哥,別生氣,我……我是想問,旁邊那個診所醫生在嗎?”
她抬手,狀似無意地輕輕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上次的事兒還沒做完,我這心裏實在不踏實,還是想請她幫幫我……”
她的語氣帶着急切和一種走投無路的懇求。
說話間,她微微側身,故意讓塞在上衣口袋裏的幾張大團結的一角,更加清晰地暴露在混混們的視線裏。
嶄新的鈔票邊緣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扎眼。
那個浩哥的眼睛瞬間亮了,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