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窗簾厚重,將陽光徹底隔絕在外。蘇念坐在床邊,懷裏依舊抱着那個裝有杯子碎片的小盒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粗糙的盒面,仿佛能從中汲取一絲早已冷卻的溫度。
昨晚的羞辱和今早的下馬威,像兩把鈍刀,反復切割着她的神經。她需要錢,需要盡快擺脫對顧琛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經濟依賴,需要爲母親和弟弟,也爲自己,築起一個風雨不侵的避風港。
她打開手機,開始瀏覽招聘網站和之前聯系過的兼職中介。醫學相關的正式工作都需要學歷證明和穩定的工作時間,她暫時無法滿足。只能尋找一些零散的翻譯、資料整理,或者夜間便利店的工作。
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眼神卻專注而堅定。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喧譁,夾雜着保安試圖阻攔的呵斥和一個她熟悉到作嘔的、醉醺醺的咆哮聲。
“滾開!老子來找我女兒!顧琛是我女婿!你們敢攔我?!”
是蘇大強。
蘇念心頭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蔓延全身。她放下手機,快步走出客房。
樓下客廳入口處,蘇大強穿着一件髒兮兮的工裝外套,頭發油膩,滿臉通紅,正指着保安的鼻子破口大罵,唾沫橫飛。他身上濃重的劣質白酒和汗臭混合的氣味,即使隔着一段距離也清晰可聞,與這棟別墅典雅奢華的環境格格不入。
“爸!”蘇念快步走下樓梯,聲音帶着壓抑的怒氣,“你來這裏做什麼?”
蘇大強看到她,眼睛一亮,一把推開擋路的保安,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念念!你可算出來了!快,給爸拿點錢!虎哥那邊催得緊,再不還錢,你爸我這只手就保不住了!”
又是賭債。
蘇念閉了閉眼,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與羞恥。“我沒錢。”她重復着昨天的話,聲音冰冷。
“你沒錢?你騙鬼呢!”蘇大強根本不信,嗓門更大,引得幾個傭人都悄悄躲在角落張望,眼神各異,“你嫁進了顧家,手指縫裏漏點都夠你爹我瀟灑半年了!快拿出來!二十萬!就二十萬!”
二十萬。對這個家庭而言是天文數字,對顧琛而言,恐怕不過是一頓晚餐的價格。
蘇念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說了,我沒有顧琛的錢。你自己的賭債,自己想辦法。”
“反了你了!”蘇大強惱羞成怒,揚起手作勢又要打她。
“住手。”
一個冷冽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顧琛不知何時回來了,正站在旋轉樓梯上,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場鬧劇。他顯然剛從公司回來,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裝,氣場強大而冰冷。
蘇大強看到顧琛,氣焰瞬間矮了半截,揚起的手訕訕地放下,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女、女婿……你回來了?你看這……我有點急用,念念她不懂事……”
顧琛沒理他,一步步走下樓梯,目光掃過臉色蒼白的蘇念,最後落在蘇大強身上,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二十萬?”他淡淡開口。
蘇大強忙不迭點頭:“對對對,就二十萬!小數目,對女婿你來說……”
顧琛抬手,阻止了他後面的話。他看向身後的助理。助理立刻會意,從公文包裏拿出支票本和筆。
顧琛接過,刷刷幾筆籤好,撕下那張輕飄飄的支票,卻沒有遞給蘇大強,而是兩指夾着,遞到了蘇念面前。
蘇念看着那張支票,上面的數字清晰地刺痛了她的眼睛。那不是錢,是燒紅的烙鐵。
“拿着。”顧琛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給你父親。我不希望再有下次,顧家的門楣,不是用來給這種人玷污的。”
“這種人”三個字,他咬得極重,像鞭子一樣抽在蘇念心上。
蘇大強卻喜出望外,伸手就要去接:“謝謝女婿!謝謝女婿!”
顧琛手腕一偏,讓蘇大強抓了個空。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蘇念臉上,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命令。
蘇念的身體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支票,感覺周圍所有的目光——顧琛的冰冷,蘇大強的貪婪,傭人們的窺探——都像針一樣扎在她身上。
她不能接。接了,就等於默認了自己是可以用錢來打發、用錢來衡量價值的物品,等於承認了她和她的家庭,在顧琛面前永遠低人一等。
可是,不接呢?蘇大強絕不會善罷甘休,他會繼續鬧,鬧得人盡皆知,鬧得母親不得安寧。
屈辱和現實的壓迫感,像兩座大山,將她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時間仿佛凝固。
最終,她極其緩慢地,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接過了那張支票。
指尖觸碰到的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尊嚴,也隨之被撕下了一片。
顧琛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意料之中的嘲諷弧度。
蘇念沒有看那張支票,直接轉身,塞到了眼巴巴等着的蘇大強手裏,聲音低啞:“拿着,快走。”
蘇大強拿到錢,心花怒放,哪裏還管女兒的感受,點頭哈腰地對顧琛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揣着支票,心滿意足、腳步虛浮地離開了。
鬧劇收場。
傭人們悄無聲息地散去。
客廳裏只剩下顧琛和蘇念。
顧琛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語氣涼薄:“二十萬,記在賬上。蘇念,看好你們家的人,別總來挑戰我的耐心。你要記住,你和你家那個無底洞,能留在顧家,靠的是我的施舍。”
他的話,字字如刀。
蘇念猛地抬頭,直視着他,原本蒼白的臉上因爲極致的屈辱反而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她的眼睛很亮,裏面燃燒着隱忍的火焰。
“顧先生請放心。”她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這二十萬,我會連本帶利,一分不差地還給你。”
顧琛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嗤笑一聲,眼神裏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還?就憑你?用什麼還?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零工?”
他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轉身,邁着從容的步伐上了樓。
空曠的客廳裏,蘇念獨自站着,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塑。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在她腳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孤獨的影子。
她低頭,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那裏剛才接過一張買斷她尊嚴的支票。
耳邊回蕩着顧琛輕蔑的嘲諷——“上不了台面的零工”。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合着冰冷的絕望,從心髒最深處破土而出。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幾乎要被壓彎的脊梁。
眼神,重新變得堅定,甚至帶上了一絲破釜沉舟的狠決。
錢,她會還。
尊嚴,她要親手,一點一點地撿回來。
用她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