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焓裕那句“一起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家平靜（至少表面如此）的水面下，激起了幾圈外人難以察覺的漣漪。
消息最先傳到蘇沐晴耳中時，她正在自己那間重新裝飾過、處處透着嶄新與精致的臥室裏，對着一排送來的高定禮服挑挑揀揀。張媽垂手立在一旁，臉上帶着慣有的、略含擔憂的慈愛。
“什麼？”蘇沐晴捏着一條香檳色鑲鑽禮服裙的手指驀地收緊，指尖微微發白，臉上甜美的笑容有瞬間的凝滯，“焓裕哥哥親口說的？讓林冉冉也去？”
“是，陳助理剛剛來電話確認晚宴流程時，順口提了一句。”張媽聲音平穩，眼底卻藏着些不贊同，“大少爺大概是覺得，只帶您一個人去，外面難免有些閒話，帶上她……好歹面子上圓過去。”
“面子？”蘇沐晴冷笑一聲，鬆開手裏的裙子，昂貴的布料滑落，堆在柔軟的地毯上，“她現在還有什麼面子可言？帶她去，不過是讓人看我們林家的笑話！一個鳩占鵲巢的假貨，也配站在那樣的場合？”她越說越氣，胸口微微起伏。
張媽上前一步，壓低聲音：“沐晴小姐，您別動氣。大少爺既然開了口，自然有他的考慮。她去了也好，正好讓大家都看看，誰是真正的明珠，誰是……魚目。”她頓了頓，“況且，那種場合，她那種上不得台面的性子，去了只怕更露怯。您只需做好自己，光芒自然都在您身上。”
蘇沐晴深吸幾口氣，勉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和不甘。張媽說得對，林冉冉那種怯懦畏縮的樣子，去了大型場合只會更加手足無措，反倒襯托得自己從容大方。而且……她眼底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去了，才好“安排”。
“禮服呢？給‘姐姐’準備了嗎？”她問，語氣已經恢復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看好戲的意味。
張媽嘴角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管家已經去安排了。按照慣例，會從幾家固定的品牌送一些當季的款式過來供冉冉小姐挑選。不過時間倉促，最好的那幾件高定，恐怕……”
最好的，自然已經在這裏了。剩下的，不過是些挑剩下的、或是過季的款式。蘇沐晴想象着林然對着那些“次等品”無可奈何的樣子，心情莫名好了幾分。“嗯，讓她們‘好好’給冉冉姐挑。畢竟，是焓裕哥哥第一次正式帶她出席這種場合呢。”她特意加重了“第一次”和“正式”幾個字。
另一邊，林然也接到了管家的通知，請她下午去小客廳挑選晚宴的禮服和配飾。
她神色平靜地應下，心裏卻轉着念頭。蘇沐晴和張媽會怎麼“安排”這次挑選，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到。無非是拿些不合身、過時、或者風格完全不適合她的衣服來敷衍，最好能讓她在晚宴上出醜。
但她並不打算在衣服上跟蘇沐晴較勁。那不是她的戰場，至少現在不是。
下午，小客廳裏果然陳列了十幾套禮服，顏色從嬌嫩的粉色到穩重的黑色都有，款式也算多樣。負責接待的是宅子裏一位專門管理衣帽間的女管事，態度恭敬，但介紹起來語速飛快，對每件禮服的優缺點評價含糊其辭，只是不斷強調“這些都是最新的款式”、“很襯小姐的氣質”。
林然一件件看過去，不出所料，大多數要麼尺寸略有出入（原主林冉冉比她略瘦削一些），要麼顏色過於鮮豔輕佻，要麼款式繁瑣累贅，完全不適合她目前想要營造的、低調而不失體面的形象。有幾件看着還行，但細看便能發現是上一季甚至上上季的舊款。
蘇沐晴“恰好”也來了，穿着一身還沒最終定下的淺藍色紗裙，像只翩躚的蝴蝶，在禮服架間穿梭，時不時拿起一件在自己身上比劃，對着鏡子顧盼生姿，仿佛她才是主角。
“哎呀，冉冉姐，你看這件怎麼樣？我覺得顏色好像有點太沉了，不適合你。”她拿起一件墨綠色的長裙，故作挑剔地搖搖頭，“這件呢？款式好像有點過時了……”她又拎起一件綴滿亮片的銀色短裙。
林然由着她表演，目光最終落在一件被掛在稍偏位置、並不起眼的禮服上。那是一件煙灰色的真絲縐紗長裙，款式極簡，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僅靠流暢的剪裁和面料本身的光澤度取勝。顏色沉靜，近乎中性，在一堆姹紫嫣紅中，反而顯出一種獨特的、清冷的高級感。
“這件。”林然指了指那條煙灰色長裙。
女管事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選這件。蘇沐晴也瞥了一眼，嘴角幾不可察地撇了撇——太素了，一點亮點都沒有，穿上肯定像個影子。
“這件……是去年的款了，而且顏色是不是太素淨了些？晚宴上，還是亮眼一點好。”女管事委婉地勸道。
“我喜歡簡單的。”林然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就這件。尺寸可能需要稍微改一下腰身和肩線，來得及嗎？”
女管事見她堅持，只得點頭：“應該來得及，我馬上叫裁縫來量尺寸。”
配飾的選擇上，林然同樣避開了那些誇張閃耀的鑽石珠寶，只選了一對小巧的珍珠耳釘和一條細細的鉑金手鏈，簡約到近乎樸素。
蘇沐晴看着她挑的東西，眼底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果然是小家子氣，這種場合都不知道要打扮得隆重些，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她放心地轉身去糾結自己該戴哪套祖母綠還是紅寶石首飾了。
禮服改好送來的那天下午，林然試穿了一下。煙灰色的真絲貼合着身體曲線垂墜而下，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通透。極簡的設計反而凸顯了她纖細的頸項和清晰的鎖骨線條，整個人像一株安靜生長的、帶着露水的百合，清冷，幹淨，有種洗盡鉛華的獨特氣質。
連負責送衣服來的女管事眼中都閃過一抹驚豔，但很快又垂下眼，恢復了公事公辦的表情。
林然對着鏡子照了照，還算滿意。這身行頭，至少不會出錯，也不會搶任何人的風頭，正好符合她“少說話，跟着”的定位。至於是否“亮眼”，那不是她目前需要考慮的。
晚宴前夜，宅子裏有種隱秘的忙碌。蘇沐晴的房間燈火通明，據說是在最後試妝和搭配。林然的房間則安靜得多，她只是在晚餐後，去暖房最後看了一眼她的花草，給幾盆需要澆水的植物補充了水分。
夜色漸深，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沉靜的庭院。明天，就是另一個“戰場”了。原著裏，這場慈善晚宴是蘇沐晴大放異彩、同時讓林冉冉當衆出醜、徹底淪爲笑柄的關鍵節點之一。具體發生了什麼，記憶有些模糊，但無非是些設計好的“意外”、言語上的陷阱、以及衆人踩高捧低的冷漠。
這一次，結局會不同嗎？
她不確定。但至少，她不會再是那個任人擺布、驚慌失措的林冉冉。
正想着，房門被輕輕叩響。
這麼晚了，會是誰？蘇沐晴來炫耀？還是張媽來“提點”規矩？
林然起身開門，卻意外地看到了林焓裕的助理，陳序。
陳序穿着正式的襯衫西褲，手裏拿着一個扁平的、深藍色絲絨首飾盒，臉上是一貫的嚴肅刻板：“林小姐，打擾了。林總讓我把這個交給您，說明晚佩戴。”
林然有些意外，接過盒子，打開。
裏面並不是想象中璀璨奪目的大件珠寶，而是一條項鏈。鏈子是極細的鉑金，墜子是一顆淚滴形狀的、顏色極爲純淨透亮的月光石，周圍鑲嵌着細小如星辰的鑽石。月光石在燈光下流轉着幽幽的藍白色暈彩，靜謐，神秘，與她那條煙灰色長裙的氣質，竟有種奇異的契合。
“林總說，”陳序一板一眼地轉述，“珍珠耳釘可以，手鏈換這條。其他，保持簡潔。”
林然合上盒子，指尖拂過絲絨表面。“替我謝謝哥哥。”她語氣平靜。
“是。”陳序微微躬身，轉身離開。
林然關上門，走回窗邊，再次打開首飾盒。月光石在黑暗中依然散發着柔和朦朧的光暈。
林焓裕這是什麼意思？嫌棄她自己挑的配飾太寒酸，丟了林家的臉？還是……這僅僅是他身爲“兄長”和“安排者”，在履行某種義務，確保帶出去的人不至於太過“失禮”？
又或者，有更深層的、她暫時還看不懂的用意？
無論如何，這條項鏈，比她原本那不起眼的細手鏈，確實更壓得住場，也……更符合她今晚想要達成的某種微妙平衡——既不過分出挑惹眼，又不會顯得太過怯懦隨意。
她將項鏈小心收好。
月光石……倒是挺配“星夜之淚”那個名字。雖然她訂的那十瓶香水還沒到貨。
林然躺回床上，閉上眼睛。
明天，慈善晚宴。星耀灣的風，或許也會吹進那個衣香鬢影的場合。
她需要做的，是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在看似被安排的軌跡裏，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點點可以落腳的縫隙。
針腳已經埋下，只等拉開帷幕。
夜色濃稠，宅邸無聲。一場沒有硝煙的較量，即將在璀璨的水晶燈下，悄然上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