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陸昭抵達鐵壁城外。
城牆高聳，在夕陽下投下長長的陰影。城門處人流如織，商隊、行人、江湖客排成長隊等待入城。守城士兵仔細盤查每一個進城的人，尤其是攜帶兵器者。
陸昭排在隊伍末尾，低眉順眼，像個普通的流浪漢。破衣爛衫，臉上塗着污泥，背上破布包裹着劍柄——任誰看都是個落魄的江湖客，不會多想。
但劍瞳術開啓下，陸昭能清楚看到城牆上暗藏的殺機:至少二十個弓箭手埋伏在垛口後，箭已上弦；城門兩側的茶館、酒肆裏，坐着十幾個氣息陰冷的黑衣人；更遠處，城樓上有兩道強大的氣息，至少是罡氣境小成。
幽冥殿果然布下了天羅地網。
“下一個！”守城士兵粗聲粗氣地喊道。
輪到陸昭了。士兵上下打量他，皺眉:“幹什麼的？”
“回軍爺，小人是逃荒的，想來北涼討口飯吃。”陸昭操着濃重的西陲口音，彎腰賠笑。
“逃荒？”士兵用槍杆挑起他背上的破布包裹，“這是什麼？”
“是...是小人祖傳的砍柴刀，路上防身用的。”陸昭解開包裹，露出鏽跡斑斑的劍身——他提前做了僞裝，把鏽劍弄得像柄破柴刀。
士兵瞥了一眼，沒看出異常，揮揮手:“進去吧。記住，城中嚴禁鬥毆，違者格殺勿論。”
“是是是，小人明白。”陸昭點頭哈腰，重新裹好劍，走進城門。
踏入城內，喧囂撲面而來。街道兩側商鋪林立，叫賣聲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其中不乏攜帶兵器的江湖客——北涼民風彪悍，尚武成風，帶兵器不算稀奇。
但陸昭能感覺到，至少有五道目光鎖定了自己。從進城開始，他就被盯上了。
他不急不緩地走着，拐進一條小巷。巷子很深，兩側是高牆，沒什麼行人。跟蹤的兩人跟了進來，一人堵住巷口，一人跟在他身後十步。
“朋友，借個火。”身後那人突然開口，聲音陰冷。
陸昭停下腳步，緩緩轉身。那是個精瘦漢子，臉上有道刀疤，右手按在腰間刀柄上。
“這位爺，小的不抽煙。”陸昭繼續裝傻。
“不抽煙？”刀疤臉冷笑，“那你背上的東西，能給我看看嗎？”
“就是柄破柴刀...”
“少廢話！”巷口那人也走了過來，是個獨眼壯漢，“識相的就把劍交出來，跟我們走一趟。舵主想見你。”
陸昭嘆了口氣:“你們怎麼認出我的？”
“你的易容不錯，但走路姿勢改不了。”刀疤臉道，“練劍的人，步伐有特殊韻律。我們在城門盯了一下午，就你最可疑。”
原來如此...陸昭暗忖，以後得連步伐一起改。
“既然被識破，那就不裝了。”他挺直腰板，眼神變得銳利，“你們舵主是誰？鬼刀已經死了，黑風谷還有新舵主？”
兩人臉色一變。
“你殺了鬼刀舵主？！”
“不可能！舵主是罡氣境大成，你怎麼可能...”
話音未落，陸昭已動了。
不是拔劍，而是...從懷中掏出黑色令牌，對着兩人一晃。
劍意灌注·釋放！
令牌中儲存的一道天樞劍意瞬間爆發，化作凌厲劍光橫掃而出。這道劍意是陸昭在平台療傷時儲存的，相當於他全力一擊。
“不好！”兩人驚駭欲絕，倉促拔刀格擋。
但劍意太快，太銳。
“嗤嗤——”
兩聲輕響，兩人咽喉同時中劍，鮮血噴涌。他們瞪大眼睛，至死都不明白，對方明明沒拔劍，哪來的劍氣？
陸昭收起令牌，迅速搜身。找到兩塊黑色令牌，一些銀兩，還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着一個地址:“西城豆腐巷七號，地窖。”
應該是幽冥殿的某個據點。
陸昭記下地址，將屍體拖到巷子深處的垃圾堆裏掩埋，然後快速離開。
他沒有直接去聽雨樓總部——太明顯，肯定有埋伏。而是先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下。
客棧叫“悅來”，名字普通，環境一般。陸昭要了間最便宜的下房，關上門後，立刻開始檢查自身狀態。
傷勢好了八成，命輪穩固，雙劍在手。現在的他，有信心在罡氣境大成手下保命，甚至...反殺。
但聽雨樓的情況讓他擔憂。葉知秋重傷，葉輕眉失蹤，總部遇襲...幽冥殿的動作比他預想的快，也狠。
必須盡快聯系上聽雨樓的殘餘力量。
陸昭從懷中取出葉知秋給的聯絡信物——一枚刻着雨滴的玉墜。按照約定，只要在城中任何一家“悅來客棧”出示此物，掌櫃就會安排他與聽雨樓的人見面。
但風險很大。如果這家客棧的掌櫃也被幽冥殿收買，或者已經被監視...
“賭一把。”陸昭決定冒險。
他下樓來到櫃台，掌櫃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正在算賬。
“掌櫃的，結賬。”陸昭遞過去一兩銀子，同時將玉墜放在櫃台上，用銀子壓住。
掌櫃看到玉墜，眼皮一跳，但很快恢復常態:“客官要走了？”
“嗯，有急事。”陸昭盯着他的眼睛。
掌櫃低頭找錢，趁機低聲道:“今夜子時，後門有人接應。暗號‘聽雨’，回令‘觀風’。”
“多謝。”陸昭接過找零，轉身上樓。
回到房間，他開始準備。雙劍檢查，丹藥備好，易容重新加固。這次他要扮成另一個人——一個駝背老者。
子時將近，陸昭從後窗翻出，落在客棧後院。
院子裏堆着雜物，月光被高牆遮擋，一片昏暗。陸昭藏身在柴垛後，靜靜等待。
一刻鍾後，一個黑影翻牆而入，落地無聲。那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只露出一雙眼睛。
“聽雨。”陸昭低聲道。
“觀風。”來人回應，聲音是個女子，“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翻牆而出，在夜色中穿梭。女子對鐵壁城極其熟悉，專挑小巷、暗巷，避開所有主幹道。
半個時辰後，他們來到城西一處廢棄的染坊。染坊很大，但荒廢已久，院子裏堆滿破染缸，空氣中還殘留着刺鼻的染料味。
“這裏安全。”女子摘下蒙面，露出一張清秀的臉，約莫二十出頭，眼神銳利，“我叫蘇婉，聽雨樓暗部‘夜鶯’小隊長。”
“陸昭。”陸昭也露出真容，“葉樓主和葉姑娘怎麼樣了？”
蘇婉神色一黯:“樓主重傷，昏迷不醒。大夫說傷及心脈，需要‘九轉還魂丹’才能救。輕眉姐...失蹤三天了，我們懷疑被幽冥殿抓了。”
陸昭心中一沉:“總部情況如何？”
“三天前遇襲，幽冥殿出動了兩名罡氣境大成、五名小成，還有幾十個真氣境。”蘇婉聲音帶着恨意，“我們拼死抵抗，死了三十多個弟兄，才護着樓主殺出重圍。現在總部被占，殘餘力量分散在城中各處，等待時機。”
“幽冥殿在城中有多少力量？”
“至少一百人，分三個據點。”蘇婉取出一張草圖，“西城豆腐巷七號是明的，還有兩個暗的:一個在東城棺材鋪地下，一個在南城青樓‘春香院’。”
她指着草圖:“樓主昏迷前說，如果你來了，讓你先去救輕眉姐。她被關在春香院地下密室，那裏守衛森嚴，至少有五個罡氣境。”
陸昭皺眉:“五個罡氣境...什麼修爲？”
“兩個小成，三個入門。”蘇婉道，“但我們有人混進去了，可以裏應外合。”
“計劃是什麼？”
“明晚子時，春香院會來一批‘貴客’，是北涼幾個世家子弟。幽冥殿要僞裝成劫財劫色，實際是抓人煉功。”蘇婉眼中閃過冷光，“屆時守衛會分散注意力，我們從後院密道潛入，救出輕眉姐後立刻撤離。”
陸昭思考片刻:“太冒險。一旦暴露，會被甕中捉鱉。”
“那陸公子有什麼高見？”蘇婉語氣有些不悅。
“聲東擊西。”陸昭道，“明晚子時，我直接攻擊豆腐巷據點，鬧出大動靜。幽冥殿必然調派人手支援，春香院守衛就會空虛。你們趁機救人。”
蘇婉眼睛一亮:“好計！但...你一個人攻擊據點，太危險了。豆腐巷至少有三十個守衛，還有罡氣境坐鎮。”
“我有辦法。”陸昭道，“你們只管救人，不用管我。救出人後，到這個地址匯合。”
他寫下一個地址——是來時路上看到的一處荒廟。
“好。”蘇婉點頭，“陸公子，多謝。”
“不必，我也是在幫自己。”陸昭道，“對了，樓主現在在哪裏？安全嗎？”
“在城北一個秘密據點，很安全。”蘇婉猶豫了一下，“陸公子要見樓主嗎？他雖然昏迷，但大夫說，如果有至親之人呼喚，或許能醒來...”
“至親之人？”陸昭一愣。
蘇婉看着他，緩緩道:“樓主昏迷前，一直念叨一個名字...陸擎天。陸公子，你姓陸，又帶着樓主給的玉墜，難道...”
陸昭心中一震。葉知秋認識父親？還知道父親的名字？
“帶我去見他。”陸昭當即決定。
蘇婉點頭，兩人再次出發。
這次去的是一處民宅，看起來很普通，但周圍布滿了暗哨。蘇婉對過暗號後，帶着陸昭進入宅子，來到地下室。
地下室裏點着油燈，藥味濃鬱。葉知秋躺在簡陋的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胸口裹着厚厚的繃帶，還在滲血。
一個老大夫正在給他換藥，見到蘇婉，搖搖頭:“傷勢太重，心脈受損，除非有九轉還魂丹，否則...撐不過三天。”
陸昭走到床前，看着葉知秋。這個溫文爾雅的聽雨樓主，此刻像個脆弱的老人。
“葉樓主...”陸昭輕聲道。
葉知秋毫無反應。
陸昭想了想，從懷中取出那枚黑色玉佩——父親留給葉知秋的信物。他將玉佩放在葉知秋手中，然後運轉帝脈真解，將一縷淡金色的帝脈真氣注入葉知秋體內。
帝脈真氣有溫養、修復之效，雖然不能治愈重傷，但或許能喚醒意識。
一盞茶時間後，葉知秋的眼皮動了動。
“樓主！”蘇婉驚喜。
葉知秋緩緩睜開眼睛，眼神迷茫，但看到陸昭後，逐漸清明。
“陸...昭...”他聲音微弱，“你...來了...”
“樓主，別說話，保存體力。”陸昭道。
“不...我要說...”葉知秋掙扎着要坐起，蘇婉連忙扶他，“時間...不多了。聽着，陸昭...”
他握住陸昭的手，用力道:“你父親...陸擎天...在東海歸墟...‘鎮海碑’下...他被困在那裏...三百年...”
“我知道。”陸昭點頭，“我會去救他。”
“還有...輕眉...”葉知秋咳嗽起來，嘴角溢血，“她被抓...是爲了逼我交出...‘陣圖碎片’...我手裏有兩塊...一塊在樓中密室...一塊...”
他突然瞪大眼睛，死死抓住陸昭:“在我女兒...輕眉體內！”
什麼？！陸昭震驚。
“當年...我爲了安全...將碎片封入輕眉心脈...只有我的血脈能感應...”葉知秋喘息道，“幽冥殿不知道...他們只以爲輕眉是我女兒...想用她逼我就範...”
“樓主放心，我一定救出葉姑娘。”陸昭鄭重道。
“還有...這個...”葉知秋從枕下摸出一枚鑰匙，“聽雨樓密室鑰匙...裏面除了陣圖碎片...還有你父親留下的...一些東西...”
陸昭接過鑰匙，入手冰涼。
“最後...小心周恒...”葉知秋聲音越來越弱，“他...可能...”
話沒說完，他頭一歪，再次昏迷。
“樓主！”蘇婉驚呼。
老大夫連忙檢查，鬆了口氣:“只是昏過去了，但...情況更糟了。必須盡快找到九轉還魂丹。”
陸昭握緊鑰匙，眼中寒光閃爍。
救葉輕眉，取碎片，找丹藥...事不宜遲。
“蘇姑娘，按原計劃，明晚行動。”陸昭起身，“在這之前，我要去一趟聽雨樓密室。”
“現在？太危險了！”蘇婉急道，“總部被幽冥殿占據，密室肯定有人把守。”
“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陸昭道，“他們想不到我還敢回去。”
“我跟你去。”
“不，你留在這裏照顧樓主。”陸昭搖頭，“我一個人，反而方便。”
他重新易容，這次扮成一個幽冥殿弟子——用剛才繳獲的令牌和衣物。
“等我消息。”陸昭說完，轉身離去。
夜色深沉，鐵壁城寂靜無聲。
但暗流，正在涌動。
聽雨樓總部，密室之中，究竟藏着什麼秘密？
父親留下的東西，又是什麼？
陸昭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去。
握緊雙劍，他融入夜色，如同一柄出鞘的劍，刺向敵人心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