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像潮溼季節裏牆壁上蔓延的黴斑，無聲無息，卻帶着腐爛的氣息，侵蝕着每一寸健康的肌理。關於演講比賽名額內定的說法，在班級裏已經傳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可唐芯偏不信這個邪。
她把所有課餘時間都投入到了準備之中。弄堂裏沒有安靜的地方，她就等到深夜，等父親的鼾聲和鄰居的電視聲都沉寂下去，才在昏黃的台燈下，一遍遍地修改演講稿。爲了一個單詞最精準的發音，她會對着那台老舊的復讀機，反復跟讀幾十遍，直到舌頭都快要打結。
母親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嘴上卻只是說：“芯芯，別太累了，早點睏。”她會默默地給唐芯沖一杯放了糖的熱牛奶，放在桌角，然後悄悄帶上門。那杯牛奶的溫度，是這片冰冷現實裏，唐芯唯一能握住的暖。
【決心，是在沼澤裏看到一根稻草，即便知道它可能一拽就斷，也要拼盡全力伸出手去。】她的人生沒有退路，除了往前沖，別無選擇。
班級選拔賽定在周五下午的最後一節自習課。那天，陳老師抱着一疊稿紙走進教室，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蘇薇坐在第一排，穿了一件嶄新的白色連衣裙，裙角繡着精致的蕾絲，像一只驕傲的白天鵝。她微微揚着下巴，眼神裏是篤定的自信。
唐芯是第三個上場的。她穿着洗得發白的校服，走上講台時，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後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氣，目光越過台下那些或輕蔑或漠然的臉，定格在後牆的窗戶上。窗外，是一片湛藍的天。
“Good afternoon, everyone. The topic of my speech today is ‘The Power of a Seed’…”
她的聲音響起，清亮而平穩，帶着一種超越年齡的鎮定。流利的發音，地道的語調，瞬間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她沒有用華麗的辭藻，只是用最樸素的語言，講述了一顆種子如何沖破堅硬的土壤，在石縫中扎根，最終迎向陽光的故事。
那不僅僅是一個故事，那是她自己。是她在這片泥濘中，不肯熄滅的渴望。
演講結束時，教室裏出現了幾秒鍾的寂靜。就連之前那些等着看她笑話的同學，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陳老師的眼中滿是贊許和激動，她帶頭鼓起了掌。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唐芯對着台下鞠了一躬，眼眶有些發熱。
她走下講台，坐回自己的位置，心髒還在砰砰直跳。她做到了。她用自己的能力，贏得了這一刻的尊重。
接下來上場的是蘇薇。她的演講稿無疑是精心準備過的，詞匯高級，句式復雜，展現了她扎實的英語功底。但不知爲何，聽起來卻像一台精準的機器在朗讀，華麗，卻缺少了靈魂。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單論現場的表現，唐芯贏了。
陳老師清了清嗓子，臉上的笑容掩飾不住。“兩位同學都表現得非常出色。特別是唐芯同學，她的演講充滿了真摯的情感，非常打動人……”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個細弱的聲音突然響起。
“老師，我……我有話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循聲望去。站起來的，是林婉。
她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雙手緊緊地攥着衣角，身體在微微發抖。
陳老師有些意外，“林婉同學，你有什麼事嗎？”
林婉的目光躲閃着，不敢去看講台旁的唐芯。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課桌裏拿出一本翻得很舊的英文雜志，舉了起來。
“唐芯的演講稿……是抄的。”
這幾個字，像一顆炸雷，在安靜的教室裏轟然炸響。
唐芯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林婉。她看到了林婉眼中的恐懼和掙扎，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你胡說！”唐芯站了起來，聲音因爲震驚而顫抖。
“我沒有胡說！”林婉的聲音陡然拔高，仿佛這樣能給她增添一些勇氣，“這本雜志，是我上周在圖書館看到的。我親眼看到你……看到你把裏面的文章抄在你的本子上！”
她把那本雜志遞給了前排的同學，一頁頁傳到講台上。陳老師拿起雜志，翻到林婉指出的那一頁，臉色瞬間變了。
那是一篇同樣以“種子”爲主題的散文，裏面的幾段核心句子，竟然和唐芯演講稿中的內容高度相似。
“唐芯，這……”陳老師看着唐芯，眼神裏充滿了失望和不解。
“我沒有！我沒有抄！”唐芯的腦子一片空白，她拼命地搖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根本沒見過這本雜志！婉婉，你爲什麼要這麼說？你爲什麼要誣陷我？”
【背叛，不是一場喧囂的戰爭，而是一根悄無聲息的毒針，在你最放鬆、最沒有防備的時候，精準地刺入你的要害。】
她看着林婉，那個曾經和她分享一個蘋果，爲她打抱不平的朋友。她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林婉被她問得肩膀一縮，低下頭，用帶着哭腔的聲音說：“芯芯，對不起……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做人要誠實。你不能爲了比賽，就去抄襲別人的東西……”
她的話說得情真意切，仿佛她才是那個爲了正義而不得不揭發朋友的受害者。
周圍的同學立刻開始竊竊私語。
“天哪，居然是抄的，真不要臉。”
“我就說嘛，她哪有那個水平，原來是抄的。”
“虧我還覺得她講得挺好，太惡心了。”
蘇薇在這時站了起來，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驚訝和痛心。她走到林婉身邊，輕輕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慰她。然後，她轉向唐芯，眼神裏滿是失望。
“唐芯，我真的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比賽輸贏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你怎麼能爲了一個名額，做出這種事，還傷害了真心爲你好的朋友？”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準地扎在唐芯的心上。
唐芯渾身冰冷，她看着惺惺作態的蘇薇，看着哭哭啼啼的林婉，看着周圍那些鄙夷的目光，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她百口莫辯。沒有人會相信她。一本雜志，一個“朋友”的指證，就足以將她釘在恥辱柱上。
就在這時，教室的後門被推開了。
班主任王老師板着一張臉走了進來，他先是掃了一眼亂糟糟的教室，然後目光落在講台上的陳老師和那本雜志上。
“怎麼回事？吵吵嚷嚷的，不用上自習了？”他的語氣嚴厲，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嚴。
李娜立刻搶着回答：“王老師，唐芯在英語演講比賽上抄襲，被林婉當場揭穿了！”
王老師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走到講台前，拿起那本雜志，又看了看唐芯的演講稿，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沒有問唐芯任何一句話，也沒有給陳老師解釋的機會。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唐芯，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
“唐芯，你跟我到辦公室來一趟。”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法官的判決錘，重重地敲下。
“我們需要好好談談，關於你的學術誠信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