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裏的空氣仿佛被抽幹了。
李娜那句尖銳的指控，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扎進了所有騷動的核心。
抄襲，是品德瑕疵。
而搶閨蜜的男朋友，則是人品的徹底敗壞，是任何一個女生群體裏都無法饒恕的罪孽。
一瞬間，所有黏在唐芯身上的目光，都變了質。鄙夷，震驚，還有一種看好戲的興奮。
唐芯的身體僵住了。
她甚至感覺不到憤怒，只覺得荒謬。
男朋友？
她連這個詞都覺得陌生。
她緩緩地轉過頭，目光越過一張張幸災樂禍的臉，落在那個趴在桌子上、肩膀劇烈聳動的身影上。
那個曾經和她分享一包零食，在放學路上一起背單詞的林婉。
“林婉。”
唐芯開口了，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着一種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冷靜。
“你看着我。”
哭泣的林婉身體一僵，卻沒有抬頭。
“你說的男朋友，是誰？”唐芯又問了一遍，一字一頓。
這個問題，像一塊石頭投進死水裏。林婉的哭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不敢回答。
因爲這個“男朋友”，根本就不存在。
蘇薇坐在不遠處，好整以暇地看着這一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就是要看到唐芯這樣，被逼到牆角，百口莫辯。
“唐芯！”
王老師終於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一拍講台，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你還想幹什麼？當衆質問受害者嗎？你看看你把林婉同學逼成什麼樣子了！還有沒有一點廉恥之心！”
他指着唐芯的鼻子，滿臉的義正詞嚴。
“你這種學生，思想品德敗壞到了極點！抄襲！現在還欺負同學！簡直是我們學校的恥辱！給我坐下！好好反省！”
【罪名，是不需要審判的。當所有人都認定你有罪時，你的任何辯解，都只是一個新的罪證。】
唐芯沒有再說話。
她緩緩地坐了下去，後背挺得筆直。
她看向窗外，那棵巨大的香樟樹，枝葉繁茂，將天空切割成零碎的色塊。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在這個教室裏，已經死了。
接下來的課，唐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能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像無數根細密的針，扎在她的皮膚上。
她能聽到身後傳來的竊竊私語。
“天哪，真的假的？她搶了林婉的男朋友？”
“肯定是了，你看林婉哭得多傷心。”
“平時看她安安靜靜的，沒想到是這種人……”
“長得漂亮有什麼用，心是黑的。”
下課鈴一響，林婉的座位立刻被一群女生圍住了。她們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她，同時用眼角的餘光，狠狠地剜着唐芯。
蘇薇像個女王一樣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林婉的背，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半個教室的人聽到。
“好了婉婉，別哭了。爲這種人不值得。”
一句話，就給唐芯定了性。
——“這種人”。
唐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動不動。她成了這個班級裏的一座孤島，周圍是洶涌的、充滿惡意的海洋。
午休的時候，她去食堂打飯，排在她身後的同學，會刻意和她拉開一大段距離，仿佛她身上帶着瘟疫。
她端着餐盤找位置，所到之處，原本坐着的人會立刻端起盤子走開。
偌大的食堂，人聲鼎沸，卻沒有一個位置屬於她。
最後，她只能端着那份已經冷掉的飯菜，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默默地吃着。飯菜的味道，和蠟一樣。
她想起了母親。
不知道母親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還在爲昨天的事情傷心？如果她知道今天學校裏發生的一切，又會怎麼樣？
唐芯不敢想下去。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
不能哭。
她對自己說。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它只會讓看你笑話的人，笑得更開心。
下午放學，唐芯沒有立刻回家。
她站在教學樓的拐角，等着。
果然，沒多久，她就看到了林婉的身影。她被幾個女生簇擁着，正準備離開。
唐芯走上前，攔住了她們。
“林婉，我能和你單獨談談嗎？”
那幾個女生立刻像護衛一樣擋在林婉身前，一臉警惕地看着唐芯。
“你想幹什麼？還想欺負婉婉嗎？”
“離她遠點！”
林婉躲在她們身後，臉色蒼白，眼神躲閃，根本不敢和唐琴對視。
唐芯沒有理會那些女生，她的目光，始終鎖定在林婉的臉上。
“就幾分鍾。”她的聲音很平靜。
林婉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對身邊的同學小聲說：“你們……你們先走吧，我跟她說兩句就來。”
女生們不情不願地走了，臨走前還警告地瞪了唐芯一眼。
走廊裏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夕陽的餘暉從窗戶裏斜斜地照進來，在地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爲什麼要這麼做？”唐芯開門見山地問。
沒有質問的憤怒，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林婉的嘴唇哆嗦着，她絞着自己的衣角，低着頭，不敢看唐芯的眼睛。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唐芯打斷她，“我們認識多少年了？我有沒有男朋友，你會不知道？我有沒有跟哪個男生走得近，你會不知道？”
“我……”林婉被問得啞口無言，眼圈又紅了。
“是蘇薇讓你這麼做的，對不對？”唐芯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錐子，“她給了你什麼？錢？還是別的什麼？”
這句話，似乎刺中了林婉的痛處。
她猛地抬起頭，臉上是混雜着羞恥、嫉妒和怨恨的復雜表情。
“不是的！不是蘇薇讓我做的！”她尖聲叫了起來，仿佛要用音量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就是你！唐芯，你爲什麼總是這樣！”
“你什麼都有了！你長得好看，學習又好，老師們都喜歡你，連……連高陽都說你漂亮！你爲什麼還要跟我搶！”
高陽。
唐芯終於知道了這個莫須有的“男朋友”的名字。
初三的一個男生，打籃球很好，是很多女生的暗戀對象。唐芯對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有一次在操場上打球，不小心把球砸到了她腳邊，跟她說了一句“對不起”。
僅此而已。
就因爲這樣一句“對不起”，一句無心的誇贊，她就被自己的好朋友，釘在了恥辱柱上。
【嫉妒，是一顆毒種子。在陰暗的角落裏，它會悄無聲息地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用它扭曲的枝幹，絞殺掉所有它夠得到的光。】
“我沒有。”唐芯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搶任何東西。”
“你就有！”林婉的情緒徹底失控了，“你就是故意的！你享受所有人都圍着你轉的感覺！蘇薇說得沒錯，你就是個狐狸精，外表清純，骨子裏壞透了！”
說完，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推開唐芯，哭着跑掉了。
唐芯站在原地，沒有動。
夕陽的最後一絲光線，也從走廊裏消失了。
黑暗，從四面八方涌來，將她吞噬。
她以爲，這已經是谷底了。
流言蜚語，衆叛親離。
她不知道，真正的地獄，還在下一層。
第二天，一場更大的風暴，以一種唐芯完全無法想象的方式，席卷了整個校園。
起因是學校機房裏的一聲尖叫。
“快來看！學校論壇上這是誰啊？”
好奇的學生們立刻圍了過去。
學校的BBS論壇上，一個新帖子被頂得很高，標題充滿了惡意和暗示——《驚爆！本校知名“冰清玉潔”女學霸的另一面！》
帖子裏，沒有太多文字，只有一張被處理過的照片。
照片上，一個赤裸的女性身體，擺出極盡挑逗的姿勢，而那張臉，赫然就是唐芯。
照片的PS技術很拙劣，明眼人仔細看，就能發現頭部和身體連接處的不自然。
但在那個對圖像處理技術還很陌生的年代，在那些急於尋找刺激和談資的青春期少年眼中，這張照片，就是鐵證。
“天哪……是唐芯！”
“太惡心了吧……”
“看不出來啊，她居然會拍這種照片！”
“怪不得能搶人家男朋友，原來是靠這個啊……”
這張照片，像病毒一樣，通過校園網，迅速傳播開來。
從BBS論壇，到同學之間的郵件轉發，再到口耳相傳。
僅僅一上午的時間，整個學校，都知道了。
唐芯是在第二節課後，被陳老師叫到辦公室的。
年輕的英語老師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擔憂和憤怒。她把唐芯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
“唐芯，你老實告訴老師，論壇上的照片，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芯茫然地看着她：“什麼照片？”
陳老師看着她一無所知的樣子，心裏一痛。她嘆了口氣，打開了辦公室的電腦，點開了那個帖子。
當那張不堪入目的照片，清晰地出現在屏幕上時，唐芯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凝固了。
【羞辱，不再是竊竊私語，而是被剝光了示衆。當你的臉被貼在陌生的身體上，當謊言被僞造成影像，你才明白，他們要殺死的，不只是你的名譽，還有你身爲一個女孩的全部尊嚴。】
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耳朵裏是嗡嗡的轟鳴聲。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張屬於自己的臉，那張臉上，還帶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陌生的、諂媚的笑容。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沖到辦公室的角落，劇烈地幹嘔起來。
她什麼都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着她的喉嚨。
陳老師連忙拿了杯水給她，輕輕地拍着她的背。
“老師相信你，這肯定是假的，是有人在惡意中傷你！”
唐芯抬起頭，臉色慘白如紙，嘴唇不住地顫抖。
她想說點什麼，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她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一個巨大的、透明的玻璃容器裏。外面所有的人，都在指着她，嘲笑着她，唾罵着她。
而她，連一件可以蔽體的衣服都沒有。
她被扒光了，赤裸裸地，展覽在所有人的惡意面前。
她知道是誰幹的。
除了蘇薇，不會有別人。
那個住在漂亮別墅裏的女孩，用她最不屑的金錢和技術，輕而易舉地，將她打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