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垂下眼皮睨着湊過來的她,盯了一瞬便移開視線。
“你趁早歇了這種見不得光的心思。”
林婉強壓下唇角的笑意:“太可惜了。”
她不想裴硯借着表兄的名頭管教她,便借此機會嚇退他。
他反應很合她的心意。
他富有磁性的聲音再度響起,隱含敲打告誡之意。
“不準肖想我。”
林婉撇了撇嘴,見他臉色陰沉發黑,慢悠悠道:“知道了,不敢肖想你。”
裴硯冷着臉。
明明她已經走遠,適才的清香竟還未散去。
回到宴席。
裴硯餘光瞥見什麼,摩挲着酒盞與江府尹等人寒暄。
江府尹受寵若驚,他還是頭一次被裴硯熱情招待!
大夫人正牽着柳芸欲上前與裴硯攀談,瞧見他與同僚相談甚歡,不好打擾,只能作罷。
她看着裴硯與人交際,餘光瞥到到什麼,愣在原地,他纖塵不染的衣袍上竟然沾了幾瓣桃花。
他向來喜潔,不喜衣袍染上灰塵,如今竟然能容忍花瓣附着?
*
夜裏,聽玉軒。
裴明珠跪在小祠堂前。
二老爺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手裏握着戒尺,聲音狠厲。
“孽障,你以爲大夫人看不出你的那點小心思嗎?”
“她給二房薄面,才沒處置你,否則你以爲你還能好端端地跪在這兒?”
裴明珠剛挨了手板,掌心紅得像是在滴血,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你把丫鬟送給燕王,到底是何居心!”二老爺再度開口。
裴明珠哽着嗓子,一直在哭,不肯回答二老爺的問題。
二老爺氣急,一巴掌扇上去。
她被扇得趴在地上,手掌撐着地面,臉上迅速浮現出五指印。
裴明珠心裏憋着一口氣。
“我能有什麼居心?我也不知道紅筠私底下和燕王有交往,我是她的主子,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
二夫人暗道不好,欲抬步上前。
二老爺扭頭呵斥道:“你看看你生的好女兒,平時關起門來無法無天也就罷了,今天這麼大的日子,還縱着她胡來?”
“女兒沒有胡來!父親何必要爲了外人打我?”裴明珠不服氣。
二老爺氣急敗壞,抬手落下又是幾個巴掌。
“我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
“你先跪三天祠堂好好反省,再禁足半個月!”
二老爺摔門而出。
二夫人才快步上前,顫抖着撫摸裴明珠被扇腫的臉。
“你跟母親說,燕王……是怎麼回事?”
“說實話。”
裴明珠咬了咬唇,低垂下頭,聲音細若蚊蚋。
“我想當妃嬪,但大哥哥不同意,他不會給我提供任何助力,哪怕入了宮也只是舉目無親。”
裴硯天子近臣。
只要他肯在皇上身邊替她多美言幾句,她初入宮闈品階便能高。
可他不願意,讓她嫁世家公子。
她不甘心!
二夫人眼眸瞪大,“你和燕王之間達成了什麼交易?”
“他答應幫我入宮爲妃,我給他送個女人。”裴明珠說。
二夫人眉頭擰起。
她怎麼也想不到女兒遲遲不肯定下婚事,竟然是因爲想進宮!
可惜裴硯又不是她生的,沒有義務給女兒做靠山。
“所以你就想要送走紅筠?”
“不是紅筠!”裴明珠道,“是林婉,她白住了一年,是時候報答我們了。”
二夫人經過兵荒馬亂後,捋清楚了。
“爲什麼想進宮?”
裴明珠的眼神流露出癡迷,她想做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我想當皇後。”
二夫人下意識捂住她的嘴。
“你瘋了?皇後哪裏是你說當就能當的?”
裴明珠不以爲意:“總是有人要當皇後的,女兒也想試試。”
當今皇朝是有皇後的,皇後溫良賢淑,在位時並沒犯過錯。
而陛下盛寵江貴妃。
江貴妃是裴硯的姨母,被家裏寵壞了,心機手段樣樣不行,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卻成爲了貴妃。
“大夫人的妹妹在宮裏當貴妃,他們面上多光彩啊,要是女兒入宮當上了皇後,你和父親往後在這國公府還不是橫着走?”
二夫人心念一動。
雖說女兒異想天開,可未必不能實現。
“你父親他……”
裴明珠輕笑,她有信心能獨占帝心。
“父親他被長房壓習慣了,早就沒了血性,在聽玉軒裏對你我豪橫,出聽玉軒便伏微做小。”
“可是母親,你甘心一輩子被長房壓着嗎?”
二夫人愣了愣。
誰願意一輩子被壓着?
國公府承襲的爵位與他們無關,國公府每年的收銀與他們無緣。
明明都姓裴,憑什麼只有長房花團錦簇?
裴明珠繼續說:“母親就算不爲我打算,總要爲舟哥兒想想,他要是有個在宮裏當皇後的嫡姐,該是何等風光?”
二夫人被她說動了。
裴明珠見狀,皺起的眉頭倏忽舒展,眼裏閃過一絲精光。
“花朝節快要到了?”
“那天你的禁足還沒有解。”二夫人說。
每年的花朝節都熱鬧非凡。
裴府的姑娘們都會出去玩鬧。
裴明珠嘴角的笑容深了些許。
“勞煩母親替我傳信給紅筠,讓她務必要在花朝節上,引燕王去見林婉一面,剩下的事便不用我們操心了。”
……
林婉離開宴席後,便回了院子。
她這幾天睡眠不足。
芍藥說:“姑娘眼下烏青能嚇哭小孩,早點就寢。”
林婉仔細一想,都過去這麼多天了,玉鬆居那邊也沒什麼動靜。
她鬆了口氣,躺到榻上入睡。
玉鬆居。
裴硯靠坐在圈椅上,在書案前低着頭,憑借着油燈的光線看書上的字。
板板正正的楷體字混亂模糊,像一團亂麻。
——“然後呢,世子爺想要如何?”
裴硯擰了擰眉心,骨節修長的手握着毛筆,提筆寫字。
——“我怎麼忘了世子爺也在議親。”
裴硯踱步至窗邊,靜靜地擺放棋子。
——“我最應該勾引的人是你。”
裴硯的喉結不可名狀地滑動了下,捻着棋子。
——“若婉兒有幸,能攀上世子爺的高枝,他們又算什麼?”
裴硯垂眸看了眼棋子,又看了看天色,轉身去沐浴。
他一向寡言冷淡,卻因爲她屢次心神不寧,莫不是邪祟侵體了?
過了半晌,江渡推門而入。
看見公子站的筆直,俯着身,指骨握緊毛筆在寫字。
裴硯的書法一字千金,其字力透紙背,行氣貫通,如行雲流水。
江渡抬眸掃了眼宣紙。
沒看到想象中的揮毫筆墨,只看到一團墨水暈在一起!
裴硯的聲音像夜色一樣虛虛無飄渺:“你來幹什麼?”
江渡擰了擰眉毛。
“屬下有罪,沒能查出那晚替公子解毒的女子,懇請公子責罰。”
裴硯放下毛筆:“不用繼續找了。”
江渡驚詫抬眸,公子前幾天不是還問他是否找到,怎麼今天態度如此冷淡?
“屬下鬥膽,想問原因。”
裴硯輕撫指尖的狼毫筆,語氣冷淡。
“這世道對女子不易,她失貞於我,日後很難再嫁。我願意給她一個名分,不是因爲喜愛,而是出於責任。”
“納她爲妾,是給她一瓦遮頭,三餐溫飽。”
裴硯抬起漆色眼眸,眸光微沉。
“她明知道我的身份,卻不願意來找我庇護。”
“是不願意給我當妾。”
江渡眉心蹙起。
若不是他擅離職守,何至於讓公子苦苦尋覓那女子不得?
“屬下會繼續找,給公子一個交代。”
裴硯:“……”
他覺得那人就在身邊,只是不願意相認。
他不喜歡勉強。
江渡靈光一閃:“主子還記得那女子穿了什麼衣裳嗎?”
裴硯記得,那晚的屋內沒有點燭火。
透過明月墜入窗櫺的光線,能看清對方的小衣。
“藕荷色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