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宜閣。
林婉沒想到會在正廳看到燕王。
她心裏沒來由慌亂,可不能顯露在面上,朝着大夫人的方向福了福身。
大夫人不緊不慢地吃了一盞茶,垂眸盯着她瞧了一眼。
“是個守規矩的。”
林婉心口一緊。
大夫人道:“婉丫頭,快給燕王行禮啊。”
未出閣的女子不能私見外男,大夫人看不起她,認爲商賈之女不需要避嫌。
林婉衣袖裏的手攥緊,朝燕王行禮,道:“給王爺請安。”
燕王笑開。
他赤裸裸的目光打量着她,像是在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珠寶。
“何須多禮?”
滴翠引着林婉坐到了圈椅上,正對着燕王。
林婉垂下頭,盯着繡花鞋尖。
燕王怎麼會在這裏?
大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盞。
“好孩子,你是個懂事知禮的人,我聽老夫人說,你沒許過人家?”
林婉咬了下唇:“沒有。”
她沒訂過婚約,原是父母期盼她長大後自己做主。
她突然怔忪了下,早知今日,應該定個娃娃親,也能搪塞過去。
可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大夫人挑了下眉,沒再繼續問什麼,而是看向燕王。
燕王微微頷首:“本王王府缺一位側妃,不知林姑娘可願入王府?”
大夫人輕輕撇着茶沫。
林婉怯弱道:“民女位卑,出身商戶人家,如何能爲王爺側妃?”
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嬌柔動聽,落到燕王耳中,令他有些燥熱。
燕王勢在必得道:“這有何妨?”
林婉唇色漸白,她的大腦高速運轉起來。
“民女父母故去不過一年,還是戴孝之身。”
滴翠開口道:“商戶人家沒這麼多規矩,何須戴孝?”
大夫人斜瞪了她一眼。
“好端端的,你多什麼嘴!”
燕王臉色一變,他被人一而再而三地拒絕,心裏竄起火來。
上次采花落空的事,八成和林婉有關。
他怒道:“好你一個林婉,故意戲弄本王?!”
“民女不敢。”林婉說,“王爺可否給民女三日時間考慮。”
燕王唇角勾起。
三日時間,料她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沒什麼翻天的本事!
“那本王三日後迎你入府。”
燕王向外走去,身影漸漸消失。
林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抬眸看着大夫人,言辭懇切道:
“大夫人,我不想入燕王府。”
大夫人看着新染的蔻丹。
“側妃與姬妾不同,可以載入玉碟,皇家妃亦是天家人。”
林婉的心髒倏忽攥緊。
大夫人的意思,她明白。
如果燕王讓她姬妾,可用良家籍爲由回絕,可偏偏是側妃,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
春水院。
林婉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間,坐在臨窗的榻上,看着窗外樹枝上的嫩葉。
芍藥見她從晌午坐到了晚上。
期間滴水未進,午飯也沒有用。
綠藥端着飯碗,芍藥倒了杯水。
兩人圍在林婉跟前。
“姑娘這是怎麼了?你都在這裏枯坐一天了。”
“姑娘有什麼不能跟自個過不去啊!”
林婉烏黑清潤的杏眸裏閃過淡淡的情緒,低聲道:“燕王要讓我入府做側妃。”
綠藥雙眼發亮:“當側妃?多好啊,比嫁個窮舉子要好!”
“燕王是什麼脾氣秉性?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夫君品性更爲重要。”芍藥搖搖頭。
林婉怔忪着點頭。
側妃的冊封流程繁瑣。
而燕王卻說三日後迎她入府,可見側妃只是一句空話,他的真實目的是讓她做妾。
可問題在於,他是打着側妃的幌子,堵住了所有人的口。
“姑娘去求老夫人做主。”芍藥說。
林婉有苦難言。
“府上事務皆有大夫人打理,老夫人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我怎麼去求她?”
老夫人早已不問府上事務。
更何況,她不是府上的正經姑娘,沒必要爲了她得罪燕王。
綠藥腮幫子鼓起,笑了笑:“那怎麼辦啊,依奴婢看要不就去燕王府?”
林婉的神情漸漸平靜,蹙起的秀眉舒展開,“不去。”
她起身,緩步走到梳妝台前。
林婉扭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堪堪擦黑,細白的指尖撫摸過昨晚的發簪。
是裴硯給她簪的。
“梳妝吧,再給我備件披風。”
芍藥頓住:“姑娘這麼晚要去哪裏……”
林婉語氣沉穩,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玉鬆居。”
芍藥突然明白什麼,瞳孔縮了縮,“姑娘是想……”
林婉淡淡一笑,事到如今她還有其他路可以走嗎?
她往唇上抹了最豔麗的口脂,抿了抿唇,本就瀲灩的唇瓣更添光澤。
她將披風披上,兜帽戴好,把臉蛋遮得嚴嚴實實,往玉鬆居的方向走去。
這是林婉第二次進玉鬆居。
與上次進錯房間不同,這一次是她有求於他。
“表姑娘,你來幹什麼?”江渡擰了擰眉。
林婉抿唇道:“我來見表兄。”
江渡更疑惑了,表姑娘怎麼大晚上的不睡覺,來見公子?
“表姑娘何不改日再來?今晚的天色有些黑了,公子他或許不方便……”
林婉眼睫輕抖:“勞煩江大人替我通傳一聲。”
江渡皺着眉走近書房,敲了敲門,低聲說:
“表姑娘來了,她想要見大人一面。”
男人清清冷冷的聲音傳出來。
“可。”
江渡疑慮更深。
公子最厭惡別人進他的書房,怎麼允許表姑娘進去?
林婉低着頭推開門,邁步往裏走。
她打量了一眼書房布局,和書房的主人如出一轍的清冷肅正。
裴硯正端坐在書案前,翻看手裏的文書。
“表妹來找我,有什麼事?”
林婉行至他身側,聲音又輕又軟,像是柔若無骨的桃花。
“婉兒有個不情之請。”
裴硯看着手裏的文書,沒有看她。
“說來聽聽。”
林婉道:“燕王有意迎我入府,可我不想入王府,一方面是心中不願,另一方面是進王府前有一個環節是驗身。”
“您知道的,我過不去嬤嬤們驗身這一關。”
王府的嬤嬤們老眼毒辣,見過的女子數不勝數,像她這種被破了身子的,一眼便會被發現。
裴硯放下手上的文書,慢條斯理道:“表妹是想讓我買通燕王府的下人?”
林婉覺得他在裝傻充愣。
她的眼神清澈誠懇:“表兄可以庇護我嗎?”
裴硯溫聲道:“燕王是聖人兄長,身份尊貴無比,得罪他對我有什麼好處?”
林婉動了動指尖,解開披風。
披風落到地面。
“還望表兄疼我。”
裴硯看了她一眼。
她穿着紫色繡花裙衫,青絲稍亂,沒戴多餘的發飾,只戴了累絲嵌珠玉花蝶簪。
他似笑非笑道:“你想讓我怎麼疼你?”
林婉伸出手輕輕摩挲他的虎口,聲音婉轉好聽。
“婉兒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願意紅袖添香侍奉在表兄身側。”
“而表兄對婉兒……應該有一點興趣吧。”
他本就輕賤她,經此一遭,更是給了他放肆折辱她的機會。
她沒有別的籌碼,只能賭他昨夜給她買簪子時,眸中閃過了欲念。
裴硯居高臨下睨着她:“洞察力不錯,能看出我對你有一絲興趣。”
林婉姿態楚楚可憐。
他沒想到她如此膽大,粗糲的指腹按在她鮮豔的唇瓣上,眼眸微彎。
“裴某有潔癖。”
“不知婉兒這一點朱唇,幾人嚐過?”
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林婉如墜冰窟。
如果她說替他解毒的人是她,他定會讓她做妾,她怎麼這麼慘,逃脫不了做妾的命運?
見她怔住,他眸光微微發沉:“不是想讓我幫你嗎?說話啊!”
她沉聲道:“一人。”
裴硯冷冷睨着她:“那個野男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