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升到正午，曬得人脊背發燙。
潘金蓮和趙佖一前一後，推着那輛堆滿野豬肉的木板車。
離村子只剩下不到百步遠。
村口那棵歪脖子大樹下，幾個頭發花白的老人，靠在樹根下，正說得高興，唾沫橫飛。
隱隱送來幾句幸災樂禍。
“聽說了沒？咱們村子最漂亮的姑娘，李家那丫頭李萍兒，在城裏沒過安生日子，讓那鄭屠戶給攆回來了！”
“嘖嘖，可不是嘛！這回了娘家，沒個着落，保不齊又要來纏咱們村的趙二郎，叫他當這個現成的冤大頭！”
“不能吧？趙二郎眼睛是瞧不見，難道心裏也糊塗了？”
“嘿！他要是不糊塗，先前能讓那李家全家騙得連祖屋都快典當了？老趙頭要是地下有知，怕是要氣得從棺材裏蹦起來嘍！”
“依我看啊，這回懸。趙家底子都空了，李家丫頭還圖他個啥？圖他瞎？圖他窮？”
“喂，你們看，那推車過來的，是不是趙二郎？”
“嘶……旁邊那姑娘是誰家的？生得這般水靈！比那李萍兒還漂亮，不能是他新說的媳婦吧？”
“放你娘的屁！除非這姑娘是個下雨不知道往屋裏跑的傻子，不然怎會看上趙二郎這個窮瞎眼的窩囊廢！”
話音未落，趙佖和潘金蓮已經推着車到了近前。
潘金蓮原本帶着笑意、正側頭跟趙佖說話的俏臉，瞬間就冷了下來。
她猛地扭過頭，柳眉倒豎，對着那個出口傷人的老王頭厲聲呵斥。
“老殺才！胡說什麼！誰說我家官人瞎？”
“奴家就是官人的眼！”
“倒是你們，一個個老眼昏花，我看是全家都瞎！不僅眼瞎，心也瞎透了！”
那老王頭被當衆頂撞，臉上頓時掛不住，黑着臉冷哼：“哪來的潑婦！白瞎了這張好面皮！我說呢，怎能看上趙二郎，原是一路貨色！”
潘金蓮氣得胸口起伏，剛要再罵回去，只聽得“嗖！”一聲。
一支羽箭精準地釘在了老王頭兩腿之間的泥地上！
箭尾的翎羽劇烈地顫抖着。
老王頭嚇得“嗷”一嗓子，褲襠瞬間溼了一片，溫熱液體順着褲腿流下。
他兩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嘴唇哆嗦着，愣是一個字也蹦不出來了。
樹下頓時一片死寂。
所有老人也都驚得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看向箭矢射來的方向。
只見趙佖不知何時已從板車旁直起身，手中握着一把保弓，弓弦還在微微震動。
“老王頭，”趙佖的聲音不高，讓人聽着發寒，“管好你的臭嘴。再讓我聽見半句不幹不淨，下一箭，釘的就不是地，而是你這個愛嚼舌根的老骨頭！”
大樹下的老人們全都震驚不已。
這還是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趙二郎嗎？
他怎麼變得如此硬氣？
而且他一個瞎子，怎麼會射箭？！
趙佖不再理會這群被嚇破膽的老家夥，和潘金蓮推起板車，就要往村裏走。
就在這時，一個幹瘦的老太太最先從驚嚇中回過神。她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來，小腳顛顛地追上前，伸手就去扒拉板車上的野豬肉，嘴裏嚷着。
“二郎！二郎！等等！”
“哎呦，這麼大的野豬！你從哪兒撿來的？我孫子正好饞肉饞得緊，快，把這條豬後腿給我帶走！”
那語氣，仿佛這野豬本就是她家的。
趙佖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冷喝道：“滾開！”
老太太被噎得一怔，隨即撒起潑來：“嘿！你個沒良心的！都是鄉裏鄉親，你怎麼這麼吝嗇！”
“這麼多肉，你和你那婆娘吃得完嗎？放壞了也是糟蹋！我不要豬腿了，你隨便給我割一塊好的也行！別這麼自私！”
趙佖嗤笑一聲：“自私？我趙佖快餓死凍死在破屋裏的時候，你們誰把我當鄉親了？誰給過我一碗熱水，半塊炊餅？”
“如今見我有了肉，倒想起來是鄉親了？我告訴你，這肉，我就算剁碎了喂野狗，也絕不給你們這些老狗吃一口！”
老太太被罵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蠻不講理的勁也上來了。
“你餓死關我屁事！我又沒騙過你家產！有本事你找李家丫頭去！”
她回頭沖着其他老人煽動：“大家都來看看啊！這趙二郎，目無尊長，自私刻薄！他這是壞了咱們村的規矩！走！咱們去找村長評評理！今天這肉，他必須交出來，大家分分！”
那些老人看着那肥碩的野豬肉，眼裏早就冒了綠光，口水饞的直流。
他們被老太太一煽呼，又見趙佖只是拿着弓沒再動作，貪念頓時壓過了恐懼，蠢蠢欲動地圍了上來。
趙佖懶得再跟他們多費唇舌。他猛地轉身，搭箭，開弓！
動作流暢，沒有絲毫猶豫！
“嗖！”
又是一箭！
這一次，箭矢沒有射向地面，而是帶着呼嘯聲，精準地射中了那帶頭老太太的鞋尖，鋒利的箭頭穿透了她破舊的布鞋，將她那只腳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啊！我的腳！殺人了！趙二郎殺人了！”
老太太發出殺豬般的慘嚎，栽倒在地，抱着腳痛哭流涕，再沒了剛才的囂張氣焰。
這一下，所有圍上來的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臉色煞白。
他們看着倒地哀嚎的老太太，又看看手持寶弓、面色冰冷的趙佖，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趙二郎，是真敢下死手啊！
就在這時，一個怯生生、帶着點奶氣的聲音從趙佖身後傳來。
“趙叔，我爹讓我給你送炊餅來了。你家裏沒人。”
趙佖聞言，臉上的冰霜瞬間消融了幾分。
一個身高只到他腰間的小丫頭，正捧着幾個用幹淨麻布包着的炊餅，怯怯地站在那裏。
小丫頭知道趙佖眼睛看不見，見他轉頭，連忙小跑着上前幾步，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將那還有些溫熱的炊餅塞進了趙佖手裏。
趙佖拿起炊餅咬了一口，然後對潘金蓮輕聲道：“娘子，去，給憐兒拿肉。挑幾塊好的，要她拿得動的。”
“哎！”潘金蓮麻利地選了一塊肥瘦相間、足有兩三斤重的上好野豬肉，用草繩捆好，遞到何憐兒面前。
小丫頭何憐兒雙手捧着那塊沉甸甸的野豬肉，小臉因爲激動而泛紅，仰着頭，脆生生地道。
“謝謝嬸嬸！嬸嬸你真好，真漂亮！”
潘金蓮被她逗得噗嗤一笑，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頭：“你這小嘴真甜，你也漂亮，長大了肯定是個小美人。”
趙佖對着何憐兒的方向說道：“憐兒，回去告訴你爹，讓他晚上來我家一趟。我再給你們多拿些肉。”
“嗯！謝謝趙叔！”何憐兒用力點頭，抱着豬肉，像只快樂的小雀，一溜煙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