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寶的高燒像是跟他較勁,傍晚時分又卷土重來,甚至比之前更凶猛。
他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裏,冷得牙齒都在打顫,意識也昏沉起來,只覺得一會兒像被扔進冰窖,一會兒又被架在火上烤。
蘇明玉被蘇母硬拉着又來看看,其實蘇母是去廚房熬更對症的草藥了。
蘇明玉不情不願地站在床邊,看着床上那個瑟瑟發抖、臉色通紅的身影,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真是麻煩精。”她低聲抱怨,聲音卻不自覺地放輕了些。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那滾燙的溫度讓她指尖一縮。
“喂,許墨寶,你裝可憐給誰看呢?”她試圖用慣常的刻薄來掩蓋內心的那點無措。
許墨寶在混沌中聽到她的聲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只能看到一個朦朧的、屬於蘇明玉的輪廓。
他嘴唇幹裂,翕動着,聲音嘶啞微弱,卻帶着一種近乎本能的依賴:“姐姐……冷……好冷……”
蘇明玉看着他這副脆弱的樣子,那句“冷死你活該”在嘴邊轉了一圈,終究沒能說出口。
她咬了咬下唇,有些粗魯地一把將他踢開的被子拽上來,嚴嚴實實地裹住他,連脖子都捂住了,動作幅度很大,帶着一股泄憤似的勁兒。
“蓋好!再踢開凍死你我可不管!”她惡聲惡氣地說。
被子帶來的暖意讓許墨寶稍微舒服了一點,他迷迷糊糊地呢喃:“謝謝姐姐……我……我會蓋好的……”
“誰要你謝!”蘇明玉立刻反駁,但看着他重新閉上的眼睛和依舊緊蹙的眉頭,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轉身出去,沒過多久,又端着一個盆和一條幹淨的毛巾進來了。
她把盆重重地放在床頭櫃上,水花濺出來一些。她擰了一把涼水毛巾,動作算不上溫柔地敷在許墨寶滾燙的額頭上。
冰涼的觸感讓許墨寶激靈了一下,他微微睜開眼,看到蘇明玉正板着臉給他換毛巾。
他心頭一熱,那股因爲生病而格外洶涌的感激之情幾乎要溢出來。
“姐姐……”他聲音沙啞,卻努力表達着,“你……你別管我了,髒……別過了病氣給你……” 他知道自己渾身是汗,肯定很髒。
蘇明玉手一頓,瞪了他一眼:“你以爲我想管你?要不是我媽非要我來,我才懶得理你!” 她嘴上這麼說,換毛巾的動作卻不自覺地放輕了些。
許墨寶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樣子,心裏酸酸澀澀的,又暖得一塌糊塗。
他知道姐姐是關心他的,只是她從來不肯好好說。
“姐姐,我……我以後一定多穿衣服,再也不……不玩水了。”他試圖做出保證,想讓她的照顧顯得有價值一些,“等我好了,我……我把家裏裏外外都打掃一遍,把你的自行車擦得……擦得像新的一樣……”
蘇明玉聽着他這病中還在規劃着報恩的傻話,心裏那種怪異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她打斷他:“行了行了,少說廢話!留着點力氣喘氣吧!話這麼多,看來是燒得不夠厲害!”
許墨寶立刻噤聲,只是用那雙因爲發燒而顯得格外溼潤的眼睛看着她,眼神裏充滿了愧疚和感激。
過了一會兒,蘇母端着熬好的草藥進來了。那藥汁黑乎乎的,散發着濃烈苦澀的氣味。
蘇明玉捏着鼻子,嫌棄地退後一步:“這什麼味兒啊,難聞死了!”
蘇母無奈地看了女兒一眼,準備給許墨寶喂藥。
許墨寶看着那碗漆黑的藥汁,胃裏一陣翻騰,本能地有些抗拒。
但他看到站在一旁的蘇明玉,立刻咬緊了牙關。
他不能怕苦,不能嬌氣,不能讓姐姐覺得他更沒用。
他掙扎着想自己坐起來,卻沒什麼力氣。
蘇明玉看着他笨拙的樣子,撇撇嘴,最終還是上前,不怎麼溫柔地拽了他一把,幫他靠坐在床頭。
“趕緊喝了!磨蹭什麼!”她把藥碗塞到他手裏。
許墨寶雙手捧着溫熱的藥碗,看着裏面晃動的黑色液體,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像是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閉上眼睛,仰頭“咕咚咕咚”地將那苦澀無比的藥汁大口灌了下去。
藥汁滑過喉嚨,帶來一陣強烈的反胃感。
他死死忍着,直到喝完最後一口,才放下碗,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身體因爲那極致的苦味而微微發抖。
“真沒用,喝個藥跟要你命似的。”蘇明玉在一旁說着風涼話,眼神卻瞟向他空了的藥碗。
許墨寶緩過那陣苦勁,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抬起頭,盡管臉色依舊不好,卻努力對蘇明玉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不……不苦的,姐姐。喝了藥……病就能好了,就能……繼續幫姐姐做事了。”
他的邏輯簡單而直接——病好了=有用=可以繼續留在姐姐身邊。
所以,再苦的藥,也是甜的。
蘇明玉被他這話噎了一下,看着他強裝無事甚至努力討好的樣子,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點悶,有點澀。
她扭過頭,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水果硬糖——那是她之前隨手放進去的——看也沒看就扔到他被子上。
“喏,堵堵你的嘴,別一副苦瓜臉在這裏礙眼。”
那顆用彩色糖紙包裹的糖果,落在灰色的被面上,格外顯眼。
許墨寶怔怔地看着那顆糖,又抬頭看看蘇明玉別過去的側臉,眼眶瞬間就紅了。
姐姐……給他糖?在他喝了這麼苦的藥之後?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顆糖,像是捧着什麼易碎的珍寶,糖紙在他手心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他沒有立刻吃,而是緊緊握在手心,感受着那堅硬的糖塊和糖紙的質感。
“謝謝姐姐……”他聲音哽咽,帶着濃重的鼻音,“這糖肯定很甜。” 他舍不得吃,想把這份甜味留得更久一點。
這不僅僅是糖,這是姐姐給他的,帶着別扭關懷的證明。
蘇明玉聽着他帶着哭腔的感謝,更加不自在起來。“一顆破糖而已,誰稀罕你謝!”她語氣更沖了,幾乎是跺了跺腳,“你……你趕緊睡覺!睡着了就不苦了!我走了!”
說完,她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一樣,飛快地逃離了房間。
許墨寶看着她倉促離開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心裏的糖,終於忍不住,眼淚無聲地滑落。
他將那顆糖小心翼翼地放在枕頭底下,和那個嶄新的鉛筆盒放在一起。
然後,他躺下來,裹緊帶着蘇明玉剛才粗暴拉扯痕跡的被子,額頭上還敷着她換上的冰涼毛巾。
嘴裏殘留的苦澀似乎都被枕頭底下那顆想象中的甜味沖淡了。
他在心裏默默地想着,思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晰:
“姐姐其實心很軟。她罵我,是怕我嬌氣。她給我糖,是怕我苦。她守着我,是擔心我。”
“我真是沒用,總是讓她操心,還害得她要做這些她不喜歡做的事。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做得更好,更聽話,更勤快。我要讓她覺得,照顧我這一次,是值得的。”
“這顆糖,我要留着。以後要是覺得苦了,累了,就拿出來看看。這是姐姐給我的甜。”
帶着這些混亂而虔誠的念頭,以及身體和心靈上交織的苦澀與溫暖,許墨寶終於抵不過疲憊和藥力,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次,他的眉頭舒展了許多,嘴角甚至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安穩的弧度。
而逃回自己房間的蘇明玉,背靠着房門,聽着自己有些過快的心跳,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她不明白自己剛才爲什麼會做出那些舉動,扔糖什麼的,簡直蠢死了!
但一想到許墨寶捧着那顆糖,紅着眼睛說“謝謝姐姐”的樣子,那股莫名的煩躁裏,又摻雜了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解讀的、微弱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