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意的叫囂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只在蘇晚晴眼中激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隨即消散無蹤。她非但沒有動怒，反而緩緩站起身，動作從容不迫，仿佛面對的不過是一場無聊的鬧劇。
她清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從蘇晚意的頭頂打量到腳底，最終定格在她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上。唇角，甚至還掛着一抹極淡的、近乎悲憫的微笑。
“蘇晚意，”蘇晚晴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一股清冽的泉水，瞬間滌蕩了畫廊裏所有的浮躁，使每個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你今天這身搭配，確實……很有意思。”
她語氣溫和，仿佛在真誠地探討時尚，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向蘇晚意最引以爲傲的虛榮。
“這件粗花呢外套，”她的目光落在蘇晚意引以爲傲的香奈兒套裝上，“其廓形模仿的是Dior今年早春的秀場款，創意確實不錯。然而，”她微微歪頭，神情如同一位嚴謹的鑑賞家，“面料的光澤度卻差了不止兩個等級，缺少高級羊毛混紡應有的溫潤質感。再看這裏的車線，”她虛指了一下袖口的接縫處，“針腳不夠均勻細密，顯得有些倉促。難道是爲了趕着上市，工藝上做了妥協？”蘇晚意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袋。這件衣服是她托人從海外加急買回來的，難道……
不等她細想，蘇晚晴的目光已優雅地滑向她頸間那串閃爍的鑽石項鏈。
“至於這條項鏈，”她的語氣中流露出一絲真切的惋惜，仿佛目睹了一件珍寶被糟蹋，“嘖嘖嘖，其設計靈感顯然源自新藝術運動時期的自然主義風格，本應模仿藤蔓蜿蜒、露珠滴落的靈動之美。然而，”她話鋒一轉，語氣驟然犀利，“主鑽的切割方式卻采用了最爲現代、刻板的明亮式切割，棱角分明，光芒雖刺眼，卻徹底破壞了線條應有的流暢與詩意。”
她上前一步，逼近蘇晚意，聲音依舊清晰平和，卻蘊含着不容置疑的權威：“這就像硬要給一首空靈悠遠的田園詩，配上重金屬搖滾樂的激烈節奏。初衷或許是爲了追求創新，結果卻顯得不倫不類，徒增笑柄。”
畫廊裏鴉雀無聲。幾位原本在欣賞畫作的顧客也停下了腳步，難以置信地看着這個氣質沉靜、卻言辭如刀的女孩。店員們更是瞪大了眼睛，他們從未見過蘇小姐如此……鋒芒畢露的一面。
蘇晚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羞憤得像被人當衆剝光了衣服。她張了張嘴，想反駁，想尖叫，卻發現自己在對方那精準到可怕的專業點評面前，竟然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引以爲傲的奢侈品，在她最看不起的人口中，成了粗制濫造、毫無品味的象征。
蘇晚晴最後的目光，平靜地落在蘇晚意幾乎要噴火的雙眼上，給出了致命一擊：
“真正的品味，姐姐，從來不在於你能堆砌多少昂貴的logo。而在於你是否理解每一件物品背後的文化、歷史和設計哲學。否則，即便渾身掛滿珍寶，也終究只是……缺乏內核的暴發戶裝飾品，騙騙外行人罷了。”
“你……你胡說八道！蘇晚晴，你算什麼東西！”蘇晚意氣得渾身發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唯一的反擊只剩下蒼白無力的辱罵。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裏應該最清楚。”蘇晚晴淡淡一笑，那笑容裏沒有勝利的得意，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徹底的漠然。“門在那邊，不送。”
蘇晚意再也待不下去，感受着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她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她狠狠地瞪了蘇晚晴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隨即猛地轉身，踩着已經有些不穩的高跟鞋，幾乎是踉蹌着沖出了畫廊，背影狼狽不堪。
畫廊裏安靜了幾秒，隨即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嘆和低語。
蘇晚晴卻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塵埃。她轉過身，重新坐回工作台前，拿起鑷子和軟毛刷，再次俯身，專注於那幅古老的畫作。陽光灑在她沉靜的側臉上，仿佛剛才那場刀光劍影的交鋒，從未發生過。
只有空氣中尚未散盡的香水味，證明着那個不速之客曾經來過，並且，一敗塗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