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青玉還沒看清來人面容,就聽見身邊“唰”地一聲——宋知晚已經站得筆挺,右手利落地舉到額邊,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這陣仗讓紀青玉心頭一跳,下意識也跟着站了起來,學着宋知晚的樣子抬起手,姿勢卻有些笨拙慌亂。
視線終於聚焦到來人身上。
與想象中的身影截然不同,他顯得極爲年輕,眉眼深邃,挺鼻如山脊,皮膚是常年經受西北風沙磨礪後的淺麥色,卻不顯粗糙,反而透着一種打磨過的堅韌質感,威壓自無形傳來。
大熱的天,他軍裝穿得一絲不苟,風紀扣嚴嚴實實地扣到最上面一顆,肩寬背挺,腰腹緊實,整個人像一柄收入鞘中的軍刀,沉穩內斂卻鋒芒暗藏。
紀青玉怎麼也無法將眼前人跟宋知晚口中所說的嚴肅和藹對上號。
她第一念頭是:他這副容姿氣派,居然找不着對象??
難道都是被這一身壓迫感嚇走了嗎?
“坐吧。”他開口。
紀青玉和宋知晚一起坐下。
眼前男人坐得端直,氣魄絲毫不減。
紀青玉正想到她那所謂的未婚夫也是部隊軍官,年紀還更老,肯定沒這人長得好看,壓迫感更深!
要是真的結了婚,日日面對威嚴古板的丈夫,只是想想就可怕。
驀地,他目光直直投過來。
紀青玉一瞬大腦空白。
見她出神的樣子,宋知晚扯了扯她的衣袖,“青玉,我哥問你想吃什麼?”
紀青玉:“……都行。”
“那就點些這邊特色菜,讓你嚐嚐鮮。”
宋知晚說完,無奈對她哥道:“哥,你吃頓飯能不能別這麼嚴肅?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倆是在被你拷問呢。”
“對了,哥,我給你正式介紹一下!這是紀青玉同志,我在火車上認識的朋友!青玉可厲害了,車上遇到流氓……”
她興高采烈地將車上發生的經歷像倒豆子似的說出來,沒留意到宋承璋愈發深沉的眼神。
宋承璋打斷她的滔滔不絕,冷銳的聲線一針見血:“既然碰到了流氓,爲什麼不直接將人伏法送去警衛處?”
宋知晚如同卡殼般停了下來。
聽到這話,紀青玉驀地抬眼驚訝看向宋知晚。
她穿着碎花白裙模樣清純柔弱,竟然有能將流氓制伏的本領?
“啊?”宋知晚眨眨眼,“當時情況緊急嘛!而且青玉的處理方式很聰明啊……”
“聰明?”宋承璋打斷她,目光轉向紀青玉,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更加銳利。
“紀同志,遇到不法分子,第一時間應該尋求公權力解決。你這番做法,雖然暫時解圍,卻可能讓不法分子逃脫。”
紀青玉心裏那股不服氣的勁兒一下子就上來了。
她抬起頭,直視宋承璋的眼睛:“宋師長,您說得對。但在那種情況下,一個女孩子面對突如其來的騷擾,第一反應是保護自己,這有什麼錯?難道要等被占了便宜,再去哭哭啼啼報公安?那傷害也已經造成了!”
“再說了,我已經大聲斥責,引起全車廂注意。那麼多雙眼睛看着,他要是還敢動手,自然有人會站出來。這叫利用群衆力量,怎麼就不對了?”
她聲音清脆,帶着南方姑娘特有的軟糯,丹鳳眼裏的鋒芒卻毫不掩飾。
這個理也對。
宋知晚瞠目結舌。
她剛剛還以爲紀青玉是畏懼了她哥的氣勢,沒想到轉頭就能反駁得這麼幹脆果斷。
宋知晚連忙打圓場:“我們事後和乘務員說了這件事,他們會制服那個流氓到下一站交給公安的。”
“是有膽色。”宋承璋淡淡評價了三個字,便不再多言。
這時菜上來了。
濃鬱的香氣彌漫開來,沖淡了剛才的緊張氣氛。
這一插曲讓紀青玉反而放鬆了,她也餓了,夾了一筷子羊肉。
洋蔥的辛辣鮮香的滋味在舌尖炸開,讓人食欲大開。
宋知晚見她吃得香,笑眯眯地又給她夾了一筷子:“好吃吧?這兒的大師傅手藝可是一絕!”
紀青玉舉了個大拇指表示肯定。
吃到一半,宋知晚放下筷子,正色道:“哥,其實青玉這次來部隊,是有事想請你幫忙。”
宋承璋抬眼,筷子停在半空:“什麼事?”
“她想找個人。”宋知晚頓了頓,看了一眼紀青玉,“是關於她的……終身大事。”
“你先說清楚事情經過,我才能決定是否幫忙。”
宋承璋放下筷子,雙手重新放回膝蓋上,那姿態像是在聽重要匯報。
宋知晚幹脆把紀青玉退婚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說到激動處,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哥,你說說,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搞包辦婚姻那一套!而且對方還是個四十歲的老同志,比青玉大了快兩輪!青玉這麼年輕漂亮,嫁過去不是糟蹋了嗎?”
紀青玉已經在另想辦法了。
宋知晚她哥長得顯年輕是一回事,但實在是老古板,吃頓飯都這麼氛圍嚴肅,看着就不好相處,指望他幫忙怕是懸了。
宋知晚替她將心路歷程傾力講述了出來,還不忘用了些誇張的措辭。
“在部隊裏除了哥哥你不顯老外,我就沒見過哪個四十歲的老軍官不禿頭!你瞧瞧咱們年輕貌美的青玉,被自作主張嫁給堪比她爹年紀的老男人多可憐啊!”
她越說越憤憤不平,全然沒留意到宋承璋遂沉的眼神。
“而且連你都找不着對象呢,那老男人憑什麼強占青玉呢?!”
“青玉家裏也是沒辦法,遇到些困難,才想履行這樁舊婚約。但她不同意,所以特意千裏迢迢跑來,就是想當面跟那位同志說清楚,把婚退了!哥,你在部隊裏人脈廣,幫忙打聽一下應該不難吧!”
場面微妙地安靜下來。
紀青玉看着宋承璋沒有表情的模樣,更覺得他不會幫忙了。
片刻,宋承璋才問道:“那人叫什麼名字?”
宋知晚一聽有戲,手臂肘了下身旁的紀青玉示意她放心說。
紀青玉抬起頭,恰時又對上宋承璋的視線。
他眼神平緩深沉,猶如一潭死寂的湖,看不透究竟多深。
令她莫名感覺到一些壓力。
‘叮當’,一聲清脆的響聲打破短暫的對視。
宋承璋移開不經意碰到的碗筷,聲色平淡:“抱歉,你繼續說。”
紀青玉:“……”
這明明是細微自然的舉動,但放在眼男人一絲不苟的做派上,似乎就有點違和。
不過她也沒去細究,畢竟確實感覺到了些許緩和。
難道他真打算幫忙?
想到這,紀青玉開口道:“他叫宋承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