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門鈴輕響,清脆的餘音在靜謐的屋中盤旋一圈。窗外陽光從窗簾縫隙悄然溜入,在地板上鋪開一片柔和的光暈,細小的塵埃在光柱裏緩緩浮遊。空氣安靜得連牆上掛鍾指針挪動的微響都清晰可聞——直到這一聲門鈴,輕輕劃破了這份寧靜。
“是我們寶貝女兒來了!快去開門,老公!”雲文錦在房間裏揚聲喊道,隔着門板都能聽出她語氣裏壓不住的雀躍與期待。成年後的女兒自有生活節奏,並非日日歸家;能抽空回來一趟,對她而言,便如節日般珍貴,值得鄭重以待。
白墨衛應了一聲“哎——”,隨即從沙發邊利落地起身,動作比平日沉穩的作風多了幾分急切,腳步匆匆,甚至不自覺地小跑起來。
他走到門口,擰開鎖扣,門扇拉開的刹那,一股裹挾着初夏微熱與陽光氣息的室外空氣涌了進來。
門外站着素面朝天的白曉寧。她將頭發隨意扎成低馬尾,幾縷碎發垂落頰側,襯得臉龐愈發柔和。身上是一件極簡的白色T恤,配一條舒適隨性的牛仔褲,幹淨利落,毫無贅飾,整個人如洗盡鉛華般清爽安靜,透着淡淡的少年氣。
“寶貝,快給媽媽看看穿哪件衣服好看!”臥室裏又傳來雲文錦的聲音,人雖未現身,語氣卻已滿是求助與撒嬌,“快來救救你媽媽的選擇困難症!”
父女倆在門口對視了一瞬。不過一秒,眼神卻仿佛交換了整段對話:白墨衛眼中是老父親慣有的無奈與寵溺——早已習慣妻子出門前的大動幹戈,卻仍忍不住覺得“女人真麻煩”;白筱寧則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淡定,眉梢眼角寫着“又來了”的心照不宣。
誰也沒開口,卻彼此了然。這無聲的對望並不尷尬,反而漾着一絲溫柔的默契與會心的笑意,家常的氣息撲面而來。
白曉寧低頭換鞋,動作幹脆利落。鞋一換好,便徑直走向臥室,推門而入。
室內燈光柔黃,暖意融融。梳妝台上瓶瓶罐罐整齊排列,護膚、彩妝一應俱全,儼然一方精致的小戰場。雲文錦正端坐鏡前,蹙眉審視鏡中的自己——從衣着到配飾,從發絲到妝容,每一處細節都反復打量,仿佛即將登台亮相,不容半點疏漏。
“這不是就挺好看的嗎?”白曉寧倚在門框上,目光掃過母親今日的裝扮,給出簡短而直接的評價。她向來寡言,不擅浮誇贊美,“挺好看”於她而言,已是極高褒獎。
“我覺得這對耳環配剛才那件衣服更好看,和這件就不搭。”雲文錦卻毫不買賬,依舊沉浸於自我分析之中。她抬手晃了晃耳垂上那對泛着細碎光澤的耳飾,在鏡前左右偏頭,眯眼細察效果,神情專注如做實驗的研究員。“而且這兩件衣服不能配同一個包,風格差太多了——一件偏甜,一件偏幹練,包得跟着氣質走才行。”
她說得不疾不徐,卻條理分明,仿佛在授課一般。談及色彩搭配、廓形平衡、首飾存在感時,語氣篤定,輕描淡寫間透着專業判斷的底氣,儼然一位隨時可登台講授時尚穿搭的講師。
“……”
白曉寧沉默不語,心中卻對這番精細講究悄然生出幾分嘆服。她並非不解其妙,只是素來缺乏那份耐心與興致。母女二人在這件事上向來南轅北轍:一個對布料質地、色調搭配如數家珍,另一個恨不得一周七天輪換三件基礎款T恤便萬事大吉。多說無益——立場迥異,再溫和的討論,終究不過是一場徒勞而體面的拉鋸。
“這個呢?這個呢?”雲文錦很快又興致勃勃地換上一身新裝,動作嫺熟流暢,顯然對這套“換裝流程”早已駕輕就熟。耳環換成更精致的一對,項鏈、手鏈也一一配齊。她在鏡前轉身,裙擺輕揚,衣料隨光線微微流轉,連神情都認真了幾分。
“還可以。”白曉寧依舊惜字如金,語調卻比方才柔和了些許。
“‘還可以’那就是很不錯咯?”雲文錦立刻抓住這句評價,像攀住一級可再向上邁的台階,眼睛一亮,話裏帶着得寸進尺的調侃與撒嬌,分明是在索要更高階的誇贊。
“嗯嗯。”白曉寧點點頭,懶得細說——但對她而言,這確實已是相當不錯的評價了。
就這樣,在鏡前與衣櫃之間來回穿梭,時間悄然流逝。雲文錦試了一套又一套:冷色、暖色,碎花、純色;首飾從小巧到張揚,包包從手拿切換至斜挎,每個細節都反復斟酌。她一邊試裝,一邊在心中預演各種重逢場景——車內初見、餐廳落座、久別相擁——思量着該以何種姿態出現,才既不失禮,又不顯刻意。她樂在其中,仿佛這不僅是打扮,更是爲一場期盼已久的相聚所做的心理準備,是一場帶着儀式感的預演。
足足一個多小時後,她才終於停下腳步,在兩只包之間猶豫片刻,最終提起那只經層層篩選而出的,長舒一口氣,宛如完成了一場小型戰役的勝利者。
“李阿姨說九點會在樓下接我們。林蘇爸爸沒來,你爸爸也要去工作,咱們四個人去。”雲文錦一邊有條不紊地將東西塞進手包,一邊順口安排今天的行程,語氣自然熟稔,仿佛只是在續寫一頁久未翻動的家庭日歷。
“哦。”白曉寧平靜地應了一聲,嗓音不高不低,淡得聽不出情緒起伏,仿佛只是對一項尋常安排的例行回應。可話音落下的刹那,她心裏卻像被誰輕輕撥動了一根琴弦,整顆心微微懸起,泛起一絲難以名狀的緊張與慌亂。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今天要見的,並非普通親戚或陌生客人,而是那個曾在記憶深處占據過特殊位置的“舊人”。她低頭打量自己這一身“能出門但不算講究”的裝束,竟罕見地生出幾分對自己隨意的不滿:“要是剛才稍微打扮一下就好了。”這份突如其來的懊惱,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