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窩棚裏濃烈的藥味混雜着黴爛氣息,如同無形的裹屍布,死死纏住口鼻。昏黃的油燈光暈在嚴嵩那張枯槁如骷髏的臉上跳躍,映得他渾濁眼底那毒蛇般的怨毒更加刺骨驚心。
“想活…就…倒出來…” 中年文士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鐵鉤,每一個字都試圖撬開我們靈魂深處的秘密。
我和徐胖胖像兩只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僵在冰冷的泥地上,渾身血液都仿佛凍結了。嚴嵩!這個癱瘓在床、口不能言的老人,比詔獄的酷刑更令人膽寒!他渾濁的眼睛死死鎖着我們,枯槁的手指神經質地抽搐着,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仿佛隨時要撲過來生啖我們的血肉。
“倒…倒什麼?” 徐胖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着哭腔,腫痛的眼睛裏滿是恐懼和一絲被逼到絕境的茫然,“那光…那光就是個意外!圖紙…圖紙是我瞎畫的!我就是…就是覺得那樣…很酷!很震撼!誰知道…誰知道那破燈會炸啊!” 她語無倫次,試圖用現代詞匯解釋那場災難的荒誕本質。
“酷?震撼?” 中年文士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動了一下,那弧度充滿了冰冷的嘲諷。他微微側身,恭敬地對着床上的嚴嵩低語了幾句,仿佛在轉述。
嚴嵩渾濁的眼珠猛地轉向徐胖胖,歪斜的嘴角劇烈地抽搐着,喉嚨裏的“嗬嗬”聲陡然拔高,變得異常尖銳刺耳!一股濃烈的、近乎實質的怨毒和暴怒從他癱軟的身體裏噴薄而出!他那只尚能微微活動的手猛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如同鷹爪,直直指向徐胖胖!喉嚨裏擠出幾個破碎卻清晰無比的音節:
“妖…女!…胡…言!…殺…!”
“殺”字出口的瞬間,那個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旁的“獄卒”,眼神瞬間變得如同淬毒的冰刃!他的手無聲地滑向腰後,那裏鼓鼓囊囊,顯然藏着致命的凶器!整個窩棚的空氣驟然降至冰點!
死亡的陰影如同實質的鐮刀,瞬間懸在了徐胖胖的頭頂!
“不要!” 我尖叫着撲過去,用身體死死擋在徐胖胖前面,大腦在極致的恐懼中瘋狂運轉!嚴嵩要的不是真相!他要的是“神光”的力量!要的是能扳倒皇帝、報復徐階的武器!他認定我們藏着驚天秘密!
“閣老息怒!” 我聲音嘶啞,幾乎破音,用盡全身力氣喊道,“她…她是嚇糊塗了!胡言亂語!那光…那光雖失控,但…但並非無跡可尋!徐眞眞…她…她腦子裏的‘鬼畫符’…是…是溝通天外星辰的秘法!那圖紙…只是皮毛!核心…核心在那塊隕鐵上!陛下…陛下他日夜參悟的隕星之心,才是關鍵!徐眞眞…她能看懂!她能感知隕鐵的力量!她能…能幫閣老…掌控那光!” 我語速飛快,將嘉靖帝對隕鐵的癡迷和徐胖胖的設計強行捆綁在一起,拋出了一個真假難辨、卻又極具誘惑的誘餌!
我的話音落下,窩棚內死一般的寂靜。
嚴嵩那只指向徐胖胖的枯爪,僵在了半空。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住我,又緩緩移向被我護在身後的徐胖胖,那眼神裏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種更加深沉、更加貪婪的探究和算計取代。喉嚨裏的“嗬嗬”聲也低了下去,變成一種壓抑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喘息。
中年文士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顯然在快速判斷我話語的真僞。那個“獄卒”按在凶器上的手,也微微鬆了幾分力道,但警惕的目光依舊如芒在背。
“隕…星…之…心?” 嚴嵩嘶啞破碎的聲音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腐朽的肺葉裏擠出來,帶着一種病態的渴望。
“對!就是陛下那件道袍胸口那塊會發光的石頭!” 我連忙接話,心髒狂跳,知道生死就在一線,“徐眞眞她…她家鄉有秘傳!能感應天外奇石!她說…那石頭裏有…有溝通‘神光’的脈絡!只是…只是工部那些蠢材做燈的時候…接錯了‘線’!所以光才失控!只要…只要閣老能拿到那石頭…徐眞眞…她或許…或許能幫閣老找到…找到真正操控神光的方法!” 我越說越順,把責任全推給工部,把徐胖胖塑造成唯一能解讀“隕星之心”的鑰匙。
徐胖胖在我身後,身體僵硬,大氣不敢出,顯然被我信口胡謅的“能力”嚇得不輕,但也明白這是唯一的活路。
中年文士沉默着,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我和徐胖胖臉上來回掃視,試圖找出謊言的破綻。最終,他轉向嚴嵩,低語了幾句。
嚴嵩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徐胖胖,許久,喉嚨裏發出一聲模糊的、如同毒蛇滿意的嘶鳴。那只枯爪終於緩緩放下。
“看好…她們…” 他對着中年文士,極其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隨即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癱軟在破舊的被褥裏,只剩下渾濁的喘息。
中年文士微微頷首,再看向我們時,眼神冰冷依舊,卻少了幾分直接的殺意,多了幾分審視和利用的價值評估:“閣老慈悲,給你們一個…證明價值的機會。” 他轉向那個“獄卒”,“嚴七,帶她們去‘蝸居’…看緊了。”
那個叫嚴七的“獄卒”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上前一步,眼神如同冰冷的枷鎖:“走。”
我和徐胖胖如蒙大赦,又心驚膽戰,在嚴七無聲的押送下,踉蹌着走出這間充滿死亡氣息的窩棚,被帶向這片棚戶區更深處、更隱蔽的角落。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嚴嵩的貪婪暫時保住了我們的命,卻也把我們更深地拖入了這個癱瘓巨鱷垂死掙扎的漩渦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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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萬壽宮深處。
丹房內熾熱的氣息如同蒸籠,濃烈的硫磺、硝石、朱砂以及各種難以名狀的礦物藥材混合燃燒的刺鼻氣味,熏得人頭暈目眩,幾欲作嘔。巨大的紫銅丹爐被地火烤得通紅,爐壁上繁復詭異的符文在高溫下扭曲變形,發出細微的“噼啪”聲。爐膛內,暗紅色的火焰如同惡魔的舌頭,貪婪地舔舐着爐底。
嘉靖帝只穿着一件單薄的、被汗水浸透的素色中衣,赤着腳,披頭散發,在丹爐旁焦躁地踱步。他枯瘦的臉頰凹陷,顴骨高聳,眼窩深陷,裏面卻燃燒着兩簇近乎癲狂的火焰,死死盯着爐膛內跳躍的火焰。汗水順着他花白的鬢角、鬆弛的脖頸不斷淌下,在滾燙的金磚地面上留下瞬間蒸幹的印跡。
“快…再快些…火不夠旺!不夠!” 他猛地停下腳步,對着幾個被熱浪烤得臉色通紅、幾乎虛脫的煉丹方士嘶吼,聲音沙啞尖利,“朕的‘九轉通玄丹’!就差這最後一味‘引子’了!誤了時辰,朕把你們統統投進去煉了!”
幾個方士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地往爐膛裏添加着一種閃爍着詭異幽藍色澤的粉末(正是從“隕星之心”上刮下的碎屑)。粉末落入火焰,發出“嗤嗤”的怪響,騰起一股帶着金屬腥氣的濃煙。
“陛下!陛下龍體要緊!丹房酷熱,還請移駕外間歇息片刻…” 大太監黃錦跪在門口,汗如雨下,聲音帶着哭腔勸諫。他身後跪着一溜小太監,個個面如土色。
“滾!都給朕滾出去!” 嘉靖帝頭也不回,暴躁地揮袖,寬大的袖口帶起一股熱風,“朕要親自守着!守着朕的通天大道!” 他的目光死死黏在那塊被供奉在丹爐旁紫檀木架上的、依舊散發着微弱暗紅光芒的“天外隕鐵”核心上,眼神癡迷而偏執,“快了…快了…等神丹煉成…再融了這隕星之心入藥…朕定能…定能掌控那‘神光’之力!什麼妖女…什麼秘法…朕自己就是神!”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連滾爬爬地沖進丹房,撲倒在滾燙的地面上,顧不得灼痛,聲音帶着極致的驚恐:“萬…萬歲爺!不好了!徐…徐閣老在外求見!說…說有十萬火急之事!是…是關於那兩個妖女的!”
“妖女?!” 嘉靖帝猛地轉身,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光芒,“找到了?!快宣!快宣徐階進來!”
黃錦連滾爬爬地出去。片刻,新任首輔徐階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他依舊穿着整齊的緋色仙鶴補子朝服,但臉上卻沒了往日的沉穩從容,眉頭緊鎖,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焦慮和…驚疑。
“陛下!” 徐階來不及行全禮,聲音急促,“剛接到金川門守將急報!昨夜…昨夜有一艘懸掛佛郎機(葡萄牙)旗幟的商船‘聖瑪利亞號’,未經盤查,強行沖關離港!守軍阻攔不及,只射落其一面副帆!”
“佛郎機商船?沖關?” 嘉靖帝眉頭緊鎖,一臉不耐煩,“這等小事也來煩朕?讓五城兵馬司和市舶司去查!跑了幾個蠻夷商人算什麼!朕要的是妖女!是神光!”
“陛下!” 徐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那船…非同小可!據密報,船上有一個叫佩德羅的佛郎機商人!他…他正是萬壽節當日,在場目睹了…目睹了那‘神光’浩劫的使節之一!”
“什麼?!” 嘉靖帝瞳孔猛地一縮!丹房內灼熱的氣浪仿佛瞬間凝固!
徐階深吸一口氣,語速飛快,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更緊要的是!據安插在船上的暗線冒死傳出的最後消息…那佩德羅…他在船上!寫了一本…航海日志!裏面…裏面詳細記錄了萬壽節當日…陛下身着…那件‘玄甲’…引動‘神光’…滿朝文武受創…首輔中風…陸繹重傷失明…等等…等等諸般景象!”
徐階頓了頓,看着皇帝瞬間變得鐵青的臉,聲音更加沉重,一字一句如同冰錐砸下:
“那日志裏…佩德羅稱…稱陛下您…並非凡人君王…而是…而是竊取了‘太陽權柄’…掌握了來自深淵的‘毀滅之光’的…魔神降世!他…他聲稱要將此日志帶回佛郎機…呈遞其國王與教廷…警示整個泰西…東方巨龍…已然化身掌握滅世之光的魔神!”
“魔神?!滅世之光?!” 嘉靖帝失聲尖叫!聲音因爲極致的驚怒而徹底變調!他那枯瘦的身體猛地一晃,差點栽倒在滾燙的丹爐旁!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瞪大,裏面燃燒的火焰瞬間被一種巨大的、被褻瀆的狂怒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植於帝王內心的恐慌所取代!
他引爲通天之路、視爲無上力量的“神光”,在那些紅毛蠻夷眼中,竟成了“魔神滅世”的象征?!還要傳遍泰西?!這對他追求長生、渴望成爲人間真神的執念,是何等惡毒而恐怖的污蔑和詛咒!
“蠻夷!安敢如此褻瀆天威!!” 嘉靖帝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仿佛要撕裂什麼,“船呢?!給朕追回來!把那日志!把那胡言亂語的蠻夷商人!給朕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陛下息怒!船…船已入江,順流而下,恐…恐已追之不及…” 徐階的聲音帶着無奈。
“追不及?!那就讓沿海衛所給朕攔截!發海捕文書!通令南洋諸國!懸賞萬金!朕要那日志!朕要那蠻夷的人頭!” 嘉靖帝狀若瘋魔,在熾熱的丹房內嘶吼,“還有!封鎖消息!昨夜詔獄妖女逃脫之事…萬壽節‘神光’真相…給朕捂死了!誰敢泄露半個字…誅九族!”
他猛地轉向那熊熊燃燒的丹爐,眼中瘋狂的光芒幾乎要化爲實質:“快!丹!朕的神丹!朕等不了了!朕要力量!要能焚盡一切污蔑褻瀆的力量!” 他對着那幾個瑟瑟發抖的方士狂吼,“加火!把隕星之心的粉末…給朕全加進去!”
方士們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地將最後一點幽藍的隕鐵粉末投入爐膛。
“轟——!!!”
一聲沉悶得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巨響!
整個丹房劇烈一震!那巨大的紫銅丹爐,爐壁上一道原本就因高溫而扭曲的詭異符文,猛地裂開一道猙獰的縫隙!赤紅中夾雜着幽藍的火焰如同壓抑了千萬年的岩漿,猛地從裂縫中噴薄而出!帶着恐怖的高溫和刺鼻的濃煙,瞬間吞噬了爐前兩個躲閃不及的方士!
“啊——!”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瞬間被火焰吞噬!空氣中彌漫開皮肉焦糊的可怕氣味!
熾熱的火舌如同巨蟒,帶着毀滅的氣息,狂猛地舔舐向離得最近的嘉靖帝!
“護駕!!!” 黃錦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顧一切地撲過去,用身體狠狠撞開呆若木雞的皇帝!
“砰!” 嘉靖帝被撞得踉蹌倒地,險險避開了致命的火舌。黃錦的袍袖卻被火焰掃中,瞬間燃燒起來!
“萬歲爺!” 徐階也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撲過去攙扶皇帝。
整個丹房陷入一片火海和濃煙!熾熱的氣浪翻滾,破碎的丹爐碎片四濺,如同地獄降臨!
嘉靖帝被徐階和黃錦狼狽地架着,拖離火場。他驚魂未定地回頭,看着那在火焰中扭曲崩壞的丹爐,看着那如同妖魔般狂舞的、夾雜着詭異幽藍的火焰,看着被燒成焦炭的方士殘骸…他那張被煙熏火燎、沾滿灰燼的臉上,驚駭褪去後,剩下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更加扭曲、更加狂熱的…興奮?!
“火…光…” 他喃喃自語,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布滿血絲的眼睛卻死死盯着那毀滅的火焰,瞳孔深處映照着跳躍的幽藍,“這…這才是…真正的…力量!隕星…引動…地火…焚盡…污穢…通天…徹地!” 他猛地抓住徐階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聲音嘶啞而亢奮:
“傳旨!命工部…照着這炸爐的…‘陣勢’…給朕…再造!造更大的爐!用…用更多的…隕星之心!朕要…引動…真正的…焚世…神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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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府外城,金川門碼頭附近的棚戶區深處,一間比之前嚴嵩藏身處更隱蔽、更破敗的窩棚——“蝸居”。
空氣污濁,彌漫着劣質燈油、潮溼黴爛和廉價香粉混合的怪異氣味。我和徐胖胖蜷縮在角落裏一堆散發着餿味的稻草上,如同兩只驚弓之鳥。嚴七抱着膀子,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堵在唯一的門口,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如同探照燈,一刻不停地監視着我們。
徐胖胖的腳踝腫得發亮,塗抹了嚴七給的刺鼻藥膏後,疼痛稍減,但精神上的煎熬更甚。她抱着膝蓋,身體微微發抖,腫痛的眼睛裏充滿了後怕和極度的不真實感。
“林妹妹…” 她聲音帶着哭腔,壓得極低,“我們…我們真的…要幫那個老…老家夥…去弄那破石頭?那光…那光就是個要命的玩意兒啊!再來一次…我們…我們真的會死的!”
“不幫…現在就得死。” 我聲音嘶啞,同樣壓得極低,警惕地瞥了一眼門口的嚴七,“嚴嵩現在把我們當成了唯一能解讀‘隕星之心’、幫他翻盤的‘鑰匙’…我們暫時安全。但…如果我們證明不了‘價值’…或者他拿到了石頭我們卻搞不出‘神光’…” 後面的話我沒說下去,但徐胖胖打了個寒噤,顯然明白。
“可…可我哪懂什麼隕鐵啊!” 徐胖胖快哭了,“我就是個搞服裝設計的!頂多…頂多算個半吊子舞台燈光師!那石頭…那石頭看着就邪門!碰一下我都怕它炸了!”
“不懂也得懂!” 我用力抓住她的手,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裏,用眼神傳遞着孤注一擲的決絕,“活下去!徐胖胖!活下去才有機會!你不是總說你的設計理念超前嗎?那就繼續編!往玄了編!往他能理解的方向編!什麼星辰之力、五行生克、道法符文…把你以前看過的修仙小說設定全用上!把他唬住!我們才有周旋的時間和…逃跑的機會!”
徐胖胖看着我眼中近乎瘋狂的光芒,愣了愣,隨即用力點了點頭,那點屬於藝術家的、絕境中的倔強和胡編亂造的本能被激發了出來:“好!編!往死裏編!不就是忽悠一個癱瘓的老頭子嗎!姐專業對口!”
就在這時,窩棚那扇破敗的木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隙。那個中年文士如同幽靈般閃身而入。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他看也沒看我們,徑直走到嚴七身邊,用極低的聲音快速耳語了幾句。嚴七那萬年不變的冰冷表情,在聽到某個信息時,眉頭極其細微地皺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更加銳利,如同嗅到危險的獵豹。
中年文士交代完,這才轉向我們,目光如同冰冷的秤砣,在我和徐胖胖身上掃過,最後停留在徐胖胖臉上:
“閣老有令。”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着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時機…有變。計劃…提前。”
他頓了頓,看着徐胖胖瞬間繃緊的身體,一字一句地說道:
“明日…子時。”
“你…隨嚴七…”
“入宮!”
“目標…西苑萬壽宮…丹房!”
“取…隕星之心!”
“入…入宮?!” 徐胖胖瞬間面無血色,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去…去偷皇帝的東西?!還是在他煉丹的時候?!你…你們瘋了?!”
中年文士的眼神冰冷如刀:“這是你…證明價值…唯一的…機會。也是閣老…最後的…機會。” 他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我們一眼,那眼神充滿了警告和不容置疑,隨即轉身,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中。
窩棚裏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我和徐胖胖如同被投入了冰窖,渾身僵硬,連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入宮!偷嘉靖帝視若性命的隕鐵核心!在守衛森嚴的萬壽宮丹房!這哪裏是機會?這分明是送死!是嚴嵩絕望之下的瘋狂賭博!而我們,就是被他推上絕路的棋子!
門口,嚴七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枷鎖,牢牢鎖定了面無人色的徐胖胖。他的手,無聲地按在了腰後那致命的凸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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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距離“蝸居”數條街巷之遙的一條相對寬闊些的污水巷口。
沈煉如同一尊融入陰影的石像,靜靜地佇立在潮溼的牆角。他肩頭的刀傷已經簡單包扎過,但失血和疲憊讓他臉色在昏暗的天光下顯得更加蒼白。他微微閉着眼,鼻翼卻在極其輕微地、有節奏地翕動着。
他在捕捉風中的氣息。
混雜着垃圾腐臭、河水腥臊、…等等無數駁雜氣味的空氣,如同渾濁的河流,沖刷着他的嗅覺。他需要從中剝離出那縷…極其微弱、卻如同烙印般刻在記憶深處的…獨特氣息。
汗水浸透又被廉價香粉掩蓋的女子體味…詔獄深處特有的黴爛惡臭…濃烈刺鼻的劣質金瘡藥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嚴府死士身上慣用的、帶着辛烈草腥氣的追蹤藥粉味…
這些氣味線索,如同黑暗中散落的珍珠,被陸繹那被強光摧毀視力後、變得異常敏銳的嗅覺神經,在詔獄混亂的現場和昨夜追蹤的路上,一點點串聯起來。
沈煉猛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精準地投向棚戶區深處某個方向!那個方向的空氣中,那縷混合着香粉、藥味、黴臭和追蹤藥粉的獨特氣息,雖然被無數駁雜氣味稀釋掩蓋,卻如同黑夜中的螢火,在沈煉高度集中的感知中,變得異常清晰!
他緩緩抬起手,對着身後陰影中無聲浮現的幾個同樣穿着便裝、眼神精悍的錦衣衛精銳,做了一個極其明確的手勢——合圍!鎖定!
獵物…就在那片如同迷宮般的、肮髒破敗的棚戶區深處!
一場圍繞着“妖女”和“魔神之光”秘密的、無聲的獵殺與反獵殺,在這片陽光照耀不到的陰暗角落,悄然拉開了血腥的帷幕。
## 龍袍閃光燈:魔神之光(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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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蝸居”的污濁空氣凝固成了冰。徐胖胖那句“入宮偷皇帝的東西”的驚呼,像塊石頭砸在死水裏,只激起一圈絕望的漣漪,便迅速沉沒。
中年文士幽靈般消失後,破敗的木門重新合攏,將最後一絲微弱的天光隔絕。窩棚內只剩下劣質燈油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以及我和徐胖胖粗重壓抑、如同拉破風箱般的喘息。濃烈的藥味、黴味和廉價香粉的氣息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懼,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吸氣都帶着灼燒感。
嚴七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塑,堵在唯一的出口。他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此刻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精準地鎖定在徐胖胖慘白如紙的臉上。他的手,看似隨意地垂在身側,但那微微繃緊的指關節和腰後那抹致命的凸起輪廓,無聲地宣告着:反抗,即是死亡。
徐胖胖的身體篩糠般抖着,腫痛的眼睛裏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巨大的荒謬感。入宮?偷隕鐵?還是嘉靖帝那個修仙修瘋了的皇帝最寶貝的“隕星之心”?這已經不是作死,是嫌命太長,還要主動跳進十八層地獄的最底層!
“林…林妹妹…” 她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裏,聲音抖得不成調,“他們…他們真瘋了…那是皇宮!是西苑萬壽宮!是皇帝煉丹的地方!我們…我們進去就是送死啊!那老東西…他想讓我們當炮灰!去給他探路送死!”
我反手用力握住她冰冷顫抖的手,用眼神傳遞着僅存的理智和孤注一擲的決絕:“閉嘴!聽着!” 我的聲音壓得極低,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沒別的路了!要麼現在就被他捅死在這裏,要麼…賭一把!賭我們能混進去!賭我們能找到機會…跑!”
“跑?怎麼跑?” 徐胖胖的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涌出來,混合着臉上的污漬,“那石頭在丹房!皇帝肯定守着!還有那麼多太監侍衛…”
“見機行事!” 我打斷她,眼神凶狠地掃了一眼門口的嚴七,壓低聲音,語速飛快,“記住!進去後,你唯一的任務就是…裝!裝你能感應那石頭!裝神弄鬼!往玄了吹!把皇帝忽悠住!越玄越好!拖時間!找機會!只要我們能靠近宮牆…或者…或者混亂起來…” 後面的話我沒說,但徐胖胖紅腫的眼睛裏,那點屬於藝術家的、在絕境中被逼出的瘋狂和狡黠,似乎微弱地閃了一下。
就在這時,窩棚那扇破敗的木門被輕輕叩響。三長一短。
嚴七眼神微動,無聲地拉開門栓。
一個同樣穿着破舊短打、身材矮壯、臉上帶着風霜痕跡的漢子閃身進來,帶來一股外面潮溼陰冷的夜風。他看也沒看我們,徑直走到嚴七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語速極快。
嚴七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眉頭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他聽完,目光再次落回徐胖胖身上,那審視的意味更濃,如同在評估一件即將投入火爐的祭品是否合格。
矮壯漢子交代完,對着嚴七抱了抱拳,又無聲地退了出去,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中。
嚴七沉默了幾息,這才轉向我們,聲音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森寒:
“子時三刻。”
“金川門…西側…‘狗洞’。”
“換衣。”
他言簡意賅,從角落裏踢過來兩個散發着濃烈汗臭和魚腥味的破舊包袱。
我和徐胖胖忍着惡心打開。裏面是兩套油膩發亮、打着補丁的粗布短褐,還有兩頂同樣髒污、散發着餿味的破氈帽。這顯然是要我們僞裝成最低賤的運夜香或潲水的苦役!
“狗…狗洞?” 徐胖胖的聲音帶着哭腔。
嚴七沒有解釋,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們,那眼神如同在看兩件即將被使用的工具。他抬手指了指窩棚角落一個散發着惡臭的破瓦罐:“抹上。”
瓦罐裏是黑乎乎、粘稠如淤泥的東西,散發着刺鼻的、類似腐壞油脂和糞便混合的可怕氣味。
我和徐胖胖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極致的屈辱和絕望。爲了活命…我們顫抖着手,挖出那惡心的污泥,咬着牙,胡亂地塗抹在臉上、脖子上、露出的手臂上…試圖掩蓋掉最後一絲屬於年輕女子的特征,將自己徹底融入這片肮髒的陰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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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府外城,金川門碼頭。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白日裏喧囂的碼頭此刻沉寂下來,只有渾濁的江水拍打岸堤的單調聲響,和遠處零星幾點漁火在黑暗中明滅。凜冽的江風帶着刺骨的溼寒,卷起碼頭堆積的垃圾和腥臭的魚鱗。
靠近碼頭西側,遠離主航道的一片荒僻灘塗地。這裏堆滿了廢棄的破船板、腐爛的漁網、還有散發着惡臭的垃圾山。濃重的魚腥味和腐爛氣息,足以讓任何人退避三舍。
幾個穿着同樣油膩破舊短褐的“苦力”,正沉默地推着幾輛散發着濃烈惡臭的木輪糞車,吱吱呀呀地碾過坑窪不平的泥地,朝着城牆根下某個不起眼的、被幾塊巨大朽木半掩着的方向走去。他們動作麻木,腳步沉重,如同被生活壓垮的軀殼。
我和徐胖胖就混在這支散發着惡臭的“隊伍”裏,低垂着頭,破氈帽壓得極低,臉上塗抹的污泥在寒冷的夜風裏幾乎要結冰,帶來刺骨的寒意和強烈的惡心感。徐胖胖的腳踝依舊腫痛,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全靠我半扶半拽。嚴七如同幽靈,不遠不近地跟在隊伍最後,那雙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掃視着四周。
我們的目標,是城牆根下那個被稱作“狗洞”的地方。
那根本不是什麼洞,而是一段年久失修、被江水反復沖刷和垃圾掩埋侵蝕後,形成的極其隱蔽的城牆坍塌豁口!豁口不大,被幾塊巨大的、半朽的船板和堆積如山的腐爛漁網巧妙地遮掩着,只留下一個僅容一人彎腰勉強通過的縫隙。縫隙下方是溼滑冰冷的淤泥和渾濁的江水,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腥臭。
這就是嚴嵩癱瘓後,依舊能在皇帝和徐階眼皮底下,將觸角無聲無息探入宮禁的秘密通道!一個散發着最底層污穢惡臭的、陽光永遠照不到的“狗洞”!
隊伍在豁口前停下。一個領頭模樣的苦力(顯然是嚴七的人僞裝的)警惕地四下張望,確認安全後,對着嚴七點了點頭。
嚴七走到我和徐胖胖面前,目光冰冷地掃過我們,最後落在徐胖胖身上:“你。進去。” 他指向那個散發着惡臭的狹窄縫隙。
“我…我一個人?” 徐胖胖的聲音抖得厲害。
“裏面…有人接應。” 嚴七的聲音毫無起伏,“拿到東西…原路返回。”
“那…那林妹妹呢?” 徐胖胖緊緊抓住我的胳膊。
“她…留下。” 嚴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鐵鉗,鎖定了我,“拿到東西…她活。拿不到…或者你敢耍花樣…”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我,就是人質!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徐胖胖,她看看那個散發着死亡氣息的狗洞,又看看我,眼淚在污泥的臉頰上沖出兩道白痕。
“徐胖胖,去!” 我用力推了她一把,聲音嘶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按我們說的!記住!活下去!” 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用眼神傳遞着最後的囑托。
徐胖胖嘴唇哆嗦着,最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裏充滿了恐懼、不舍和一絲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她一咬牙,忍着腳踝的劇痛和濃烈的惡臭,猛地低下頭,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朝着那個狹窄、污穢、象征着未知絕境的“狗洞”縫隙,一頭鑽了進去!肮髒的泥水瞬間淹沒了她的小腿。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潮溼的縫隙深處。
嚴七立刻上前一步,用身體堵住了豁口。他冰冷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警告和殺意。
時間,在濃烈的惡臭和死寂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耳朵極力捕捉着城牆縫隙裏傳來的任何一絲聲響,卻只有江水拍打和風聲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半炷香,也許漫長如一年。
突然!
城牆縫隙深處,隱約傳來一聲極其壓抑、短促的悶哼!像是被人捂住了嘴!緊接着,是幾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急促的、如同重物在泥濘中拖拽掙扎的摩擦聲!
出事了!
我的心髒猛地一縮!嚴七的臉色也瞬間變得無比陰沉!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豁口深處!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嗖!嗖嗖!”
幾道極其細微、幾乎被風聲掩蓋的破空厲嘯,如同毒蛇吐信,猛地從我們側後方的垃圾堆陰影裏激射而出!
目標,赫然是堵在豁口的嚴七!
是淬毒的弩箭!
嚴七的反應快得驚人!在破空聲響起的同時,他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蛇,猛地向側面一個極其詭異的擰身翻滾!
“噗!噗!” 兩支弩箭擦着他的衣角,深深釘入他剛才站立位置的溼滑泥地裏!箭尾兀自顫動!而第三支箭,則被他反手拔出的、一柄短小精悍、閃着幽藍寒光的匕首精準地格飛!匕首與箭簇碰撞,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襲擊!
埋伏!
“有埋伏!護住人!” 嚴七低吼一聲,聲音帶着被驚擾的暴怒!他根本無暇顧及豁口內徐胖胖的情況,匕首在手中挽出一個致命的刀花,身體如同獵豹般伏低,銳利的目光死死鎖定弩箭射來的方向!
與此同時,我們這支“運糞隊伍”裏,那幾個僞裝苦力的嚴府死士也瞬間暴起!他們撕掉僞裝,從糞車底部抽出藏匿的短刀和手弩,動作迅捷如電,背靠背結成一個防御陣型,將我和豁口方向隱隱護住,冰冷的殺氣瞬間彌漫開來!
垃圾堆的陰影裏,人影晃動!幾個穿着黑色夜行衣、蒙着臉、只露出冰冷雙眼的身影無聲地現身!他們手持勁弩,腰間佩着短刃,行動間悄無聲息,如同真正的幽靈!赫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看身手和武器制式…絕非普通勢力!
是徐階的人?!還是…錦衣衛?!
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沒時間細想!
“殺!” 黑衣人首領一聲低沉的命令!
“咻咻咻——!” 又是一輪密集的弩箭攢射!箭矢撕裂空氣,帶着死亡的尖嘯!
“叮叮當當!” 嚴七和幾個嚴府死士揮舞兵器格擋,動作快如鬼魅!金屬交擊聲、箭矢釘入木板的悶響、還有被射中者發出的壓抑痛哼瞬間打破了碼頭的死寂!
混亂!血腥的近身搏殺瞬間爆發!刀光在黑暗中閃爍,帶起一蓬蓬溫熱的血花!濃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原本的惡臭,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
嚴七如同鬼魅般穿梭在刀光箭影中,那柄淬毒匕首如同死神的獠牙,每一次揮出都精準地抹向黑衣人的咽喉或關節要害!他的動作狠辣刁鑽,帶着一種以命搏命的瘋狂!顯然,豁口內的變故和眼前的襲擊,讓他徹底暴怒!
一個黑衣人被嚴七的匕首劃破手臂,傷口瞬間變得烏黑,身體抽搐着倒下!另一個試圖從側面偷襲我的黑衣人,被一名嚴府死士用身體狠狠撞開,兩柄短刀瞬間捅進了他的腹部!
然而,黑衣人人數似乎更多!而且配合默契,悍不畏死!他們如同附骨之蛆,死死纏住嚴七等人,攻擊的重點,赫然是——被死士護在身後的我!以及那個通往宮內的“狗洞”豁口!
“抓住那個女的!” 黑衣人首領嘶啞的聲音在廝殺中響起!
幾支弩箭再次陰險地射向我!
“小心!” 一名嚴府死士猛地將我撲倒在地!冰冷的泥水瞬間浸透了我的後背!一支弩箭擦着我的頭皮飛過,狠狠釘在身後的破船板上!
我被死死壓在泥濘裏,冰冷的污水嗆入口鼻,濃烈的血腥和惡臭熏得我幾乎窒息。透過混亂廝殺人影的縫隙,我驚恐地看到,一個身手異常矯健的黑衣人,如同泥鰍般避開了嚴府死士的攔截,正朝着那個徐胖胖鑽進去的、散發着惡臭的城牆豁口,猛撲過去!
他要進去!他要堵死徐胖胖的退路!或者…進去殺人滅口?!
“徐胖胖!” 我失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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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萬壽宮,丹房。
雖然之前炸爐的狼藉已被大致清理,但空氣中依舊彌漫着濃得化不開的焦糊味、硫磺硝石味,以及一股…淡淡的、令人心悸的、類似生肉被烤焦的詭異氣味。巨大的紫銅丹爐被移走,原地留下一個猙獰的焦黑痕跡。角落裏,那塊散發着微弱暗紅光芒的“天外隕鐵”核心,依舊被供奉在紫檀木架上,如同沉睡的惡魔之眼。
嘉靖帝只披着一件單薄的明黃道袍,赤着腳,在焦黑的丹爐痕跡旁神經質地踱步。他枯槁的臉上沾着灰燼,花白的頭發凌亂披散,深陷的眼窩裏,那兩簇火焰燃燒得更加扭曲、更加不穩定。他時而停下腳步,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空對着那塊隕鐵核心凌空虛劃着玄奧的符文,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在溝通着什麼。
黃錦和幾個小太監遠遠地跪在門邊,大氣不敢出,臉上帶着深深的恐懼。徐階垂手肅立在稍遠一點的位置,眉頭緊鎖,目光不時掃過那塊隕鐵,又迅速移開,眼神深處充滿了憂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不夠…還是不夠…” 嘉靖帝猛地停下腳步,煩躁地抓撓着自己花白的鬢角,留下幾道新鮮的血痕。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塊隕鐵核心,如同盯着不共戴天的仇敵,“爲什麼…爲什麼引不動地火?爲什麼…沒有神光?難道…非要那兩個妖女不可?!不!朕是真龍天子!朕自己就能參透!”
他猛地轉向徐階,聲音尖利:“徐階!朕讓你查妖女!查佛郎機商船!查了一夜!人呢?!日志呢?!朕要的‘神光’呢?!”
“陛下息怒!” 徐階連忙躬身,聲音帶着無奈,“金川門守軍回報,昨夜確實有可疑船只強行沖關…但…但黑燈瞎火,江面廣闊…追之不及…至於妖女…臣已命五城兵馬司、順天府衙、連同東廠西廠所有能調動的人手全城大索…但…但應天府人口百萬,魚龍混雜…如同大海撈針…”
“廢物!都是廢物!” 嘉靖帝暴怒地打斷他,抓起旁邊矮幾上一個尚未清理的、沾滿藥渣的銅香爐,狠狠砸在地上!“哐當”一聲巨響,香爐變形,香灰四濺!“朕養你們何用?!朕要的是神光!是力量!不是聽你們在這裏推諉搪塞!”
他劇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枯瘦的身體搖搖欲墜。黃錦嚇得連忙膝行上前攙扶。
就在這時,丹房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穿着低級宦官服飾、臉色煞白的小太監,連滾爬爬地沖了進來,撲倒在地,聲音帶着極致的驚恐,甚至忘了禮儀:
“萬…萬歲爺!不好了!西…西邊宮牆…靠近金川門那段…牆根底下…打…打起來了!”
“打起來?” 嘉靖帝被這突如其來的稟報弄得一愣,隨即更加暴怒,“混賬東西!宮牆根下打架也敢來驚擾朕?!拖出去打死!”
“不…不是啊萬歲爺!” 小太監嚇得魂飛魄散,聲音都變了調,“是…是錦衣衛!還有…還有一夥蒙面黑衣人!他們…他們殺…殺起來了!就在…就在宮牆根下!死…死了好多人!血…血都流到護城河裏了!好像…好像是爲了…爲了搶什麼人…”
“搶人?” 嘉靖帝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眯起,如同毒蛇發現了獵物。他猛地推開黃錦,幾步沖到小太監面前,枯瘦的手指如同鐵鉗般抓住小太監的衣領,幾乎將他提離地面!“什麼人?!說清楚!”
“奴…奴婢…離得遠…看不真切…” 小太監被勒得直翻白眼,艱難地喘息着,“就…就看到…好像…好像有個穿着破爛的…女的…被護在中間…還有…還有宮牆根下…那個…那個堆垃圾的豁口…好像…好像也有人鑽進去了…”
“女的?!豁口?!” 嘉靖帝渾濁的腦子如同被一道閃電劈開!萬壽節妖女逃脫…詔獄暴動…全城搜捕…佛郎機商人污蔑朕爲魔神…還有…那塊引動炸爐烈焰的隕星之心!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瘋狂地串聯、碰撞、爆炸!
“妖女!是那兩個妖女!” 嘉靖帝猛地鬆開小太監,發出一聲如同夜梟般的尖利狂笑!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爆發出駭人的、混合着狂喜、暴怒和極度貪婪的赤紅光芒!他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宮牆西側的方向,身體因爲極致的興奮而劇烈顫抖:
“神光!是朕的神光引來的!她們想跑?!她們想帶着朕的神光跑?!做夢!”
他猛地轉身,對着嚇呆了的黃錦和徐階,發出歇斯底裏的咆哮,每一個字都裹挾着帝王的狂怒和偏執的瘋狂:
“傳旨!封閉宮門!所有禁軍!給朕圍住西牆!一只蒼蠅也不許飛出去!”
“調火器營!給朕架起虎蹲炮!對準牆根!朕要把那些魑魅魍魎…連同朕的神光…一起…轟出來!”
“還有!” 他猛地指向供奉在紫檀木架上、散發着幽幽暗紅光芒的隕鐵核心,眼中閃爍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玉石俱焚般的瘋狂火焰:
“把那塊…隕星之心…給朕搬過去!就架在炮口!”
“朕倒要看看…是朕的炮快…還是那…滅世的神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