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完了?”
陸戰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像個受氣小媳婦似的蘇綿綿。
他手裏拎着那個沉甸甸的紅木箱子,看起來輕鬆得像拎着一籃子雞蛋。
蘇綿綿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家。
院子裏一片狼藉,王桂花暈倒在地上還沒醒,蘇剛正撅着屁股在那掐人中。
雖然拿回了母親留下的首飾和布料,甚至還意外拿捏住了王桂花的把柄。
但蘇綿綿心裏總覺得空落落的。
那個家裏,不僅僅只有這些細軟。
更有她母親在這個世上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那些承載着她童年唯一快樂時光的大件物件。
“沒……沒完。”
蘇綿綿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抬起頭,那雙桃花眼裏閃爍着一絲不甘的光。
既然已經撕破臉了,既然陸戰願意給她撐腰。
那她爲什麼要給這些人留面子?
憑什麼讓他們用着母親留下的東西,還要把她賣到大西北去吃沙子?
“還有什麼?”
陸戰看着她那副想說又不敢大聲說的小模樣,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把手裏的箱子往地上一放,發出一聲悶響,震得周圍看熱鬧的鄰居心裏都是一顫。
“還有鋼琴。”
蘇綿綿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堂屋最顯眼的位置。
那裏蓋着一塊髒兮兮的藍布,下面露出黑色的琴腿,那是母親當年從國外運回來的,整個弄堂裏獨一份。
小時候母親常抱着她在那裏彈琴,那是她記憶裏最溫暖的畫面。
後來母親走了,王桂花進門,嫌鋼琴占地方,就在上面堆滿了雜物,甚至還在上面切菜剁肉。
那是對母親最大的褻瀆。
“還有那套紅木家具,八仙桌,太師椅,還有那個雕花的架子床……”
蘇綿綿越說聲音越小,因爲她看到蘇剛已經把王桂花掐醒了。
王桂花一睜眼,就聽見蘇綿綿在點名要家裏的大家夥,頓時像詐屍一樣彈了起來。
“不行!絕對不行!”
王桂花披頭散發,像個瘋婆子一樣沖過來,張開雙臂擋在堂屋門口。
“那些大家夥你們搬不走!也沒法搬!”
“再說了,那架子床是我兒子以後結婚要用的婚床!那八仙桌是我們要宴客用的!”
“蘇綿綿,你做人不能太絕了!你把細軟拿走就算了,還要把家搬空嗎?”
“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娘倆啊!”
王桂花哭得那叫一個淒慘,鼻涕一把淚一把,不知道的還以爲她是受害者。
周圍的鄰居也開始指指點點。
“是啊,這都要嫁人了,把娘家搬空了也不太好吧?”
“那鋼琴死沉死沉的,吉普車也裝不下啊。”
“這蘇家丫頭是不是太狠了點?”
聽着周圍的議論聲,蘇綿綿剛剛鼓起的勇氣又像泄了氣的皮球。
是啊,那些東西那麼重,陸戰就算力氣再大,也不可能一個人搬得動。
而且吉普車確實裝不下。
“要不……算了吧……”
蘇綿綿輕輕扯了扯陸戰的衣袖,聲音裏帶着一絲委屈和妥協。
她不想讓陸戰爲難,更不想讓他被人說是土匪。
陸戰低頭,看着那只拽着自己袖口的小手。
指尖泛白,顯然是用力極大,透着主人的緊張和不安。
“算了?”
陸戰挑了挑眉,伸手反握住她的小手,掌心的粗糙繭子磨得她手背發癢。
“老子的字典裏,就沒有‘算了’這兩個字。”
說完,他鬆開蘇綿綿的手,從兜裏掏出一個銀色的哨子,放在嘴邊。
“噓——!”
一聲尖銳嘹亮的哨音劃破了弄堂上空的嘈雜。
所有人都在發愣,不知道這個軍官要幹什麼。
沒過半分鍾。
弄堂口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聲,那是重型卡車發動機的聲音。
緊接着,整齊劃一的跑步聲傳來。
“一!二!一!”
兩名穿着作訓服的小戰士,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在陸戰面前“啪”地一個立正敬禮。
“團長!運輸排三班奉命報到!解放牌卡車已到位!”
這一嗓子吼得,氣吞山河。
把在場所有人都震傻了。
王桂花的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連卡車都叫來了?這是早有預謀啊!
陸戰回了個禮,慢條斯理地指了指堂屋。
“看見裏面那些東西了嗎?”
“鋼琴,紅木家具,架子床,只要是紫檀木和黃花梨的,都給我搬走。”
“動作麻利點,別磕着碰着,那可是你們嫂子的嫁妝。”
兩個小戰士齊聲大吼:“是!保證完成任務!”
說完,兩人就像兩頭小老虎一樣沖進了堂屋。
“哎喲!不能搬啊!那是我的命根子啊!”
王桂花一看這架勢,是真的要抄家了,哭喊着就要往地上躺撒潑。
陸戰眼皮子都沒抬,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剛才那封信,我覺得還是直接交給派出所比較好。”
王桂花的哭聲戛然而止,像被按了暫停鍵。
她驚恐地看着陸戰懷裏揣着那個鐵盒子的位置,臉色慘白如紙。
那裏面可是她謀財害命的證據啊!
跟坐牢槍斃比起來,這點家產算個屁啊!
王桂花渾身發抖,死死咬着牙,眼睜睜看着那兩個小戰士把蓋在鋼琴上的破布一把扯掉。
黑色的烤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雖然落滿了灰塵,但依然難掩它的高貴。
蘇綿綿看着那架久違的鋼琴,眼眶瞬間溼潤了。
“小心點,琴腿有點鬆。”
她忍不住出聲提醒。
“嫂子放心!咱們都是搬運的一把好手!”
其中一個小戰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兩人配合默契,喊着號子,竟然真的把那架沉重的鋼琴抬了起來。
緊接着是那套紅木八仙桌,太師椅。
蘇剛在一旁看着,心疼得直抽抽。
那太師椅他平時最喜歡躺在上面嗑瓜子了,那是權力的象征啊。
“媽……你就看着他們搬啊?”
蘇剛拽着王桂花的褲腿,小聲嘀咕。
“閉嘴!你想去吃牢飯嗎?”
王桂花惡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心裏在滴血,卻一步都不敢動。
不到半個小時。
原本滿滿當當的堂屋,瞬間變得空蕩蕩的。
只剩下幾張缺胳膊少腿的破板凳,孤零零地立在牆角。
連牆上掛着的那幅蘇父最喜歡的字畫,都被陸戰指使着摘了下來。
理由是:“那也是綿綿外公留下的。”
實際上那只是蘇父在地攤上買的贗品,但陸戰就是不想給他們留。
看着空空如也的家,王桂花感覺自己的心也被挖空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嘴裏喃喃自語。
“強盜……這就是強盜啊……”
周圍的鄰居們看得目瞪口呆,卻沒人敢說一句公道話。
誰讓人家手裏有槍杆子,還有把柄呢?
這蘇家丫頭,今天是真的翻身了。
陸戰看着裝得滿滿當當的卡車,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轉過身,看着站在身邊的蘇綿綿。
小姑娘正癡癡地看着那架被搬上車的鋼琴,臉上帶着一種失而復得的恍惚。
“高興了?”
陸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蘇綿綿回過神,看着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心裏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從來沒有人這樣無條件地站在她這邊。
從來沒有人爲了她,願意背上“強盜”的罵名。
“高興……”
蘇綿綿用力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哽咽。
“謝謝你,陸戰。”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聲音軟軟糯糯,帶着一絲江南女子的嬌嗔,聽得陸戰心裏一陣酥麻。
“謝什麼?你是老子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