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市長辦公室。
陶晶坐在那個姓李的主任旁邊,看起來格外年輕。
白襯衫,灰色半裙,一副初出茅廬的模樣。
李主任介紹時說得含糊:“小陶是我們部門的骨幹,今天一起過來學習匯報。”
李主任笑容滿面,語氣恭敬:“陸市長,打擾了,我們把修改後的方案帶來了。”
陶晶依舊站在稍後位置,手裏抱着更厚的文件夾,微微頷首:“陸市長。”
她的目光與陸勵城相接,清亮坦然。
陸勵城卻覺得那目光像探照燈,讓他昨夜夢境的碎片無所遁形。他下頜線微微繃緊。
“開始吧。”他的聲音比往常更冷硬,直接看向李主任。
會議前半段,她幾乎沒說話,只是安靜記錄。
李主任侃侃而談,但說到幾個關鍵數據時,明顯卡殼,眼神下意識地往旁邊飄。
“關於西區舊改地塊的居民意向調查百分比,具體是……”陸勵城打斷李主任,直接提問,目光卻銳利地掃向旁邊的陶晶。
李主任額頭見汗:“這個……這個數據……”
“是78.3%。”一個清晰的女聲接了過去。
所有人都看向聲音來源。
是陶晶。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陸勵城審視的視線。
聲音不大卻穩定:“精準數據是78.34%。其中強烈反對占12.7%,有條件同意占41.2%,觀望占24.44%。詳細分類和抽樣方法在附錄三的第2頁。”
李主任明顯鬆了口氣,連忙附和:“對,對,小陶負責的數據匯總,很詳細。”
陸勵城眉梢微動,沒說什麼,只是手指在報告附錄三的位置點了點。
接下來幾個問題,李主任只要一含糊,陶晶總能適時補充,數據、條款、時間節點,清晰準確。
她甚至指出了報告原文中一處不明顯的印刷錯誤。
她的語氣始終平穩,沒有搶功,更像是在做必要的輔助。
但陸勵城看得出來,她對項目的了解程度,恐怕比那位李主任還要深。
“李主任,你先說說,居民意向數據,後續安撫預案的具體步驟是什麼?我要聽細節,不要套話。”
李主任顯然準備不足,開始泛泛而談:“這個……我們主要是加強宣傳,深入溝通,體現政府關懷……”
陸勵城不耐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目光銳利如刀:“具體步驟?時間表?責任人?溝通話術標準是什麼?不同態度的居民,分級應對策略又是什麼?”
李主任被問得啞口無言,不斷擦汗,眼神再次不受控制地瞥向陶晶。
陸勵城心中那股無名火更旺。
果然,是個離了下屬就露怯的草包。
他順勢將矛頭徹底轉向陶晶,語氣刻意帶上質疑和壓迫:“陶小姐,”
他第一次正式叫她,聲音裏聽不出情緒,“昨天看你數據記得很熟。但這些後續落實,不是光記數據就夠的。
李主任似乎很依賴你的‘補充’。
那你來回答,如果遇到堅決反對、情緒激動的居民代表,第一步現場應對,具體該怎麼做?給你三十秒思考。”
這個問題尖銳而具體,明顯帶着考校甚至爲難的意味。李主任臉色都白了。
陶晶似乎吸了一口氣,然後向前半步。
她沒有慌亂,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清晰開口:“陸市長,這個問題涉及現場應急處置和情緒管理。
根據項目預案和類似案例經驗,第一步並非直接處理問題本身,而是隔離與穩定。”
她語速平穩,條理清晰。
“具體來說:1. 由我方經過培訓的專職協調員(非主要領導)立即將情緒激動者引至獨立、隔音的空間,遠離其他居民和媒體,避免情緒擴散和場面升級。
2. 同時,現場其他工作人員需保持冷靜,維持好其餘居民的秩序,由李主任或另一位負責人進行簡要說明,控制整體局面。
3. 在隔離空間內,協調員首要任務是傾聽和接納情緒,而非辯解或承諾,使用標準化安撫話術,目的是讓對方情緒先平穩下來。
之後才是問題記錄和上報。這部分的標準流程和話術手冊,在我們提交的應急預案附件裏有詳細記錄,第7頁開始。”
她說完,會議室有片刻寂靜。李主任鬆了口氣,幾乎要投去感激的目光。
陸勵城盯着她。
她的回答不僅準確,甚至超出了他的預期,直接點出了“隔離與穩定”這個核心原則。
並且立刻關聯到已有文件,證明這不是機智,而是真正理解並準備過的。
他感覺自己蓄力揮出的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包着棉花的鋼板上。
預期的“露怯”沒有出現,反而更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的……某種失態。
他沉默了幾秒,這沉默讓空氣有些凝滯。
最終,他移開視線,對李主任說:“預案看來做了功課。但關鍵在落實。
李主任,你是負責人,你要真正擔起來,不能總是靠下屬補充。”
“是,是,陸市長批評得對,我一定加強!”李主任連忙表態。
“方案放下,我會看。你們可以走了。”陸勵城語氣冷淡地結束了會議。
李主任如釋重負,帶着陶晶告退。
陶晶離開前,依舊禮貌性地微微頷首,目光平靜無波。
門關上後,陸勵城卻沒有立刻去看方案。他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按着太陽穴。
花瓶?
恐怕,是他看走眼了。
至少,不完全是。
但這份認知,並沒有讓他輕鬆,反而讓心底那團火燃燒得更加復雜難明。
那是一種混雜着意外、不甘、被隱隱挑釁,以及……更加無法忽視的、被強烈吸引的躁動。
她越是表現得專業、冷靜、無可挑剔,就越發反襯出他昨夜夢境的荒唐,和他此刻心緒的煩亂。
他拿起那份厚重的方案,封面上還仿佛殘留着她指尖的溫度和那縷淡淡的香氣。
他知道,這個漂亮的女人,好像已經成了一個他必須認真對待,卻又最不願意面對的存在。
這場始於偏見與生理吸引的糾葛,正滑向一個他無法預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