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才沒有。”
溫寧蕤將那件西裝外套從身上扯下，略顯慌亂地塞回給他。
聲音還含着剛睡醒的軟糯，卻努力想要顯得硬氣些，“是……是你自己硬要給我蓋的！”
“而且你的衣服……明明就只有洗衣液的味道。”
話一出口，她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臉更紅了，懊惱地抿緊唇，恨不得把剛才的話吞回去。
她的嗓音軟糯悅耳，很好聽，輕輕軟軟，像是江南最纏綿的風。
時硯接過外套，也不惱，反而像是被她的反駁取悅了，低低地笑出聲。
他慢條斯理地將外套搭在手臂上，目光掃過舷窗外，又落回她羞惱的臉上，眉梢微揚。
語氣夾雜着幾分戲謔的恍然：“哦，原來你注意到了是洗衣液的味道？”
“我……”
溫寧蕤語塞，別開視線，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了窗外的景象。
飛機早已停靠在停機坪上，窗外是熟悉的京市機場廊橋，天色已然是下午的暮色，顯然已經抵達多時。
而機艙內異常安靜，除了他們倆，似乎再無他人，空乘也不見蹤影。
她愣住，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猛地轉頭看向時硯：“我們……已經到了？什麼時候到的？”
“唔。”
時硯抬手，隨意看了眼腕表，“大概一個多小時前吧。”
“一個多小時？！”
溫寧蕤睜大了眼睛，“那你怎麼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沉，流口水的樣子挺可愛，沒舍得。”
時硯聳聳肩，說得理所當然，那雙桃花眼裏卻掠過近乎溫柔的痕跡，“反正又不急這一時半刻。”
男人一身黑襯衫，黑皮鞋，身高優越，另一只手插在褲兜裏。
逆光勾勒出他鋒利的下頜線與高挺的鼻梁。
喉結精致，利落墨發下眉眼深邃，混了點慵懶的痞氣。
溫寧蕤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方才那點羞惱和強裝的硬氣瞬間消散無蹤。
原來他早就注意到了她的疲憊，不僅在飛機上給她蓋衣服，就連落地後，也默默守在旁邊。
任由她睡到自然醒，沒有任何不耐，甚至體貼地清空了可能打擾她的人。
溫寧蕤攥緊了手指，垂下眼簾，濃密的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掩去了其中翻涌的復雜情緒。
“謝謝。”
良久，她才聽到自己很輕很輕地說了一聲。
時硯看着她低垂的腦袋和泛紅的耳尖，知道她明白了。
他沒再多說什麼，只是伸手，很自然地揉了揉她的發頂，動作親昵。
這舉動，自然得仿佛他們之間從未有過八年的空白。
艙門打開，熟悉的空氣撲面而來。
“走了，溫小五。”
時硯率先起身，朝仍坐在座位上有些躊躇的溫寧蕤伸出手，笑容張揚囂張。
一如從前那般，帶着他那特有的不可一世的少年意氣，瞳仁漆黑而沉冷，亮得攝人心魂：“帶你回家。”
溫寧蕤徹底怔住。
看着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泛起細密的鈍痛。
回家？
她還有家嗎？
真正的家該是什麼感覺，她從未真正擁有過。
思緒不受控制地飄遠，飄到那個陰雨綿綿的早上。
十八歲生日剛過不久，養母溫夫人罕見地將她叫到書房，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溫夫人遞給她一份泛黃的舊報紙復印件，和一份密封的醫學報告。
“寧蕤，既然你已經十八歲了。”
溫夫人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刀，“有些事，也該讓你知道了。”
“你……不是我和你父親的親生女兒。”
溫寧蕤記得自己當時像被凍住了，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溫夫人告訴她，當年因爲丈夫出軌，夫妻感情瀕臨破裂。
在發現懷上的很可能是兒子後，一個報復的念頭在她心中滋生。
她通過特殊渠道，在產房外，用自己剛出生的兒子，與另一個同天出生，卻因母親難產去世而無人認領的女嬰做了調換。
那個女嬰，就是溫寧蕤。
她把兒子送去了條件優渥的遠房親戚家，對外宣稱自己生下的是女兒，並把這個抱來的女兒養在身邊。
“所以……如果我不是溫家的女兒，我又是誰呢？”
溫寧蕤喃喃。
她成了一個沒有來處的人。
名字是別人的，身份是假的，連存在的根基都是虛構的。
原來如此。
怪不得。
怪不得母親，不，溫夫人，看她的眼神總是那樣冷漠復雜，從無尋常母親的親近與慈愛。
從溫寧蕤有記憶起，溫夫人就很少抱她，總是將她丟給家裏的阿姨照顧。
父親就更不用說了，他對她客氣而疏離。
她幼時有些輕微口吃，尤其在緊張時更明顯。
這非但沒能引起父母的憐惜，反而成了某種缺陷。
溫夫人不喜歡她說話吞吞吐吐的樣子，覺得丟臉，更少在人前讓她開口。
家裏的幾個哥哥姐姐，最是懂得察言觀色。
眼見父母對溫寧蕤都是這般態度，便也學會了漠視和輕慢。
只有家裏一位姓陳的阿姨，是爲數不多給予她溫暖的人。
“寧蕤，”
當時，她清楚記得溫夫人說，“你該感謝我抱養了你。”
“如果不是我，你現在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或許在孤兒院，或許在更不堪的地方。”
“至少，我給了你溫家五小姐的身份，讓你衣食無憂地長大，受了最好的教育。”
“按照你父親的意思，等時機合適，我會把我的兒子接回來。”
溫夫人頓了頓，看着臉色蒼白的她，“至於你，我會安排你去英國留學。離得遠些，對大家都好。”
“我們溫家，對你，也算仁至義盡了。”
仁至義盡。
好一個仁至義盡。
原來她十八年小心翼翼的生存，所有的隱忍、討好，承受的忽視、冷眼，換來的，只是這輕飄飄的四個字。
而她真正的身世，她來自何方，生身父母是誰，是死是活，無人關心，也無人打算去探尋。
她只是溫夫人報復計劃中，一個用完即棄的棋子。
……
溫寧蕤從回憶中抽離，只覺手一片冰涼。
她看着時硯那雙亮得灼人的眼睛，那裏面的篤定和張揚，與溫家所有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截然不同。
可是，時硯。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這一切。
知道了我是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贗品。
你還會覺得，帶我回家，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嗎？
這個念頭讓溫寧蕤心口發緊，幾乎想要縮回手。
但時硯的手掌已經向前，牢牢握住了她微涼的手指。
“發什麼呆？”
時硯挑眉，嗓音微啞帶沉，“還是說，睡了一覺，又想反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