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桑婉婉被桑晚意幾句不鹹不淡的一句話,堵得胸口發悶,一張俏臉憋得通紅。
她想反駁,卻又發現,桑晚意說的每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要害上。
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得恭恭敬敬地喊桑晚意一聲“嫡母”。
他未來的人生,他的一切,都繞不開這位裴家主母。
她本想用這個孩子刺痛桑晚意,想看她嫉妒發狂,看她失魂落魄。
結果呢?
桑婉婉越想越氣,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幹脆扭過頭去,不再自討沒趣。
車廂裏,終於安靜了,桑晚意闔着眼。
今天回門,給桑景南賀壽是假,她的目的,是母親留下的那些東西。
那把母親生前最愛的梨花木古琴,那幾幅她親手所繪的山水卷,還有外祖母親手傳下來,給母親做嫁妝的那套赤金鑲紅寶的頭面......
上輩子,她驟然失恃,終日以淚洗面,悲痛欲絕,哪裏還顧得上去想這些身外之物。
等她後來想起來開口去問,繼母宋嵐只用一句“都收起來了,免得你睹物思人,再傷了身子”,就輕飄飄地將她打發了。
這一世,她絕不會再讓那些本該屬於她的東西,落在外人手裏!
心思流轉間,馬車微微一晃,緩緩停了下來。
“大少夫人,尚書府到了。”翠燕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尚書府門前車水馬龍,賓客盈門,掛着的大紅燈籠將整座府邸映照得喜氣洋洋。
桑晚意剛在翠燕的攙扶下站穩,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一道人影就從她身側擠了過去,直直撲向了她身後的桑婉婉。
“二姐,你可算回來了!”
來人是自己的三弟,也是繼母宋嵐的第三個小兒子桑文言。
他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的長衫,衣擺上用銀線繡着大朵的纏枝牡丹,頭上戴着一頂嵌玉的綸巾,身形比女子還要纖細幾分。
他一開口,那又軟又細的嗓音,帶着一股子嬌嗔的味道,讓桑晚意忍不住蹙了蹙眉。
桑文言一把拉住桑婉婉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嘴裏跟連珠炮似的:“哎喲,我的好姐姐,路上累不累?我瞧着你這臉色怎麼不太好,是不是裴家的人苛待你了?”
那股子熱乎勁兒,讓站在一旁的桑晚意覺得自己像個不相幹的外人。
桑婉婉可算找到了宣泄口,當即就着他的力道,身子微微一軟,眼圈一紅,聲音裏帶了哭腔:“五弟,我沒事,就是......就是路上有些顛簸......”
桑晚意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這姐弟情深的好戲。
桑文言好不容易才從桑婉婉身上挪開視線,不鹹不淡地瞥了她一眼,語氣敷衍至極。
“大姐也來了。”
說完,又立刻轉回頭去,對着桑婉婉噓寒問暖。
桑晚意的視線,卻越過他,落在了他身後的兩個人身上。
那兩人雖穿着小廝的衣裳,但身形高大,肌肉結實,隔着布料都能感覺到那股子力量感。他們的長相也十分周正,眉眼英挺,此刻正一左一右地護在桑文言身後。
一段塵封的記憶,忽然從桑晚意的腦海深處浮了上來。
是上輩子的事了。
桑文言身邊的一個小廝,失手打碎了父親桑景南書房裏一個前朝的青花瓷瓶。桑景南勃然大怒,當即就要將那小廝拖下去打個半死。
結果,桑文言竟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着爲那小廝求情。
見父親不爲所動,他甚至張開雙臂,用自己單薄的身子護住了那個小廝,哭喊着:“父親若要罰,便連兒子一起罰吧!是兒子沒有管教好下人,罪在兒子!”
當時,府裏的人都誇他心善仁厚。
桑晚意也只當他是個心軟沒脾氣的。
可現在......
看着他陰柔的舉止,聽着他嬌滴滴的嗓音,再看看他身後那兩個長相出衆、體格強壯的貼身小廝......
兩個字,冰冷地在她腦中成型。
斷袖?
桑晚意的心裏,瞬間有了底。
原來如此。
自己這親愛的弟弟看來有點癖好。
“文言,帶着姐姐們在門口站着做什麼,也不怕風大吹着。”
一個沉穩的男聲傳來,打斷了桑晚意的思緒。
她抬起頭,看見她的另外兩個弟弟,大弟桑文謙和二弟桑文煜,正並肩從府裏走出來。他們剛從官署回來,身上還穿着官服,更顯得身姿挺拔。
桑婉婉的眼睛瞬間亮了,立刻掙開桑文言的手,迎了上去。
“二姐回來啦!”
“在裴家過得還習慣嗎?”
三兄弟立刻將桑婉婉圍在了中間,你一言我一語,問的都是她在裴家的生活,話裏話外全是關切。
四個人言笑晏晏,形成了一個外人無法插入的圈子。
他們,才是一家人。
桑晚意被徹底隔絕在外,和吳嬤嬤、翠燕等人站在一起,像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周圍來往的賓客和府裏的下人們,投來若有若無的打量。
那些視線裏,有同情,有譏諷,更有看熱鬧的幸災樂禍。
寒風吹過,將她鬢邊的一縷發絲吹亂,平添了幾分蕭瑟。
“大少夫人,”身旁的吳嬤嬤忽然低聲開口,那張刻板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賓客衆多,咱們還是先進去吧。站在這兒任人打量,失的是裴家的體面。”
這話聽着是提醒,實則卻是替她解了圍。
桑晚意側頭看了她一眼,這老嬤嬤倒是比她想象的,要通透幾分。
“有勞嬤嬤。”她淡淡應了一聲。
她抬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襟,而後抬步,面無表情地越過那圈仍在歡聲笑語的“親人”,徑直朝着燈火通明的主廳走去。
她的背脊挺得筆直,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的視線精準地鎖定了主位旁,那個穿着一身石榴紅撒花長裙,正滿面春風地接受衆人恭維的女人。
宋嵐。
她那位好繼母,今日打扮得花團錦簇,珠光寶氣,儼然是這尚書府裏最尊貴的女主人。
桑晚意邁開步子,朝着那個方向,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她在離宋嵐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福身禮。
清脆的聲音,不大不小。
“母親。”
“女兒給您請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