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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我宣布:“財務部今晚做方案,分期扣,盡量不影響大家生活。”
“蘇總!”
陳默站起來,椅子腿刮出刺耳響聲,“這不妥吧,三個月工資對有些同事是——”
“是什麼?”我打斷她,“不是你們說的嗎?覺得咱們公司發的年終獎少,還不如啓鋒公司。現在,我聽取你們的建議,不好嗎?”我反問道。
張馳爲坐在角落,臉色蒼白,臉上浮現出無措。
他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我轉向他:“張馳爲,你滿意了嗎?”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看他。
他手指絞在一起,關節泛白:“蘇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建議——”
“建議很好。”我點點頭,“公司采納了。明天金枕榴蓮到貨,你負責分發。”
“市場部牽頭,做個暖心宣傳活動,文案就寫——‘今年過年,我們不要錢,只要高級甜’。”
我說完,拿起外套往外走。
到門口時,聽見身後爆出第一聲哭。
是個年輕女孩,抽抽噎噎地說:“我房貸怎麼辦…”
然後是壓抑的騷動:
“三個月工資啊,我車貸下個月就要還了…”
“我答應給孩子報寒假班的,這可怎麼辦?”
“我媽住院的押金還差兩萬…”
“蘇總!蘇總您再考慮考慮!”有人追到門口,是楚傑,財務部那個剛才在會上說“員工幸福感很重要”的男孩。
現在他眼睛通紅,“我們不能沒有年終獎,我,我弟弟的學費......”
他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話。
我看着他:“剛才在會上,你不是說員工幸福感也很重要,發點實物對公司形象好嗎?”
他噎住了,嘴唇哆嗦着,只一個勁搖頭。
我走進電梯。門關上前,聽見會議室傳來壓抑的爭吵聲:
“都怪誰啊?非要金枕榴蓮,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張馳爲呢,他怎麼不說話?”
“我就是隨口一說......”
“隨口一說?現在好了,三個月工資沒了!”
第二天,金枕榴蓮中午送到,幾百箱堆在前台,金燦燦的盒子摞成小山。
行政部小姑娘跑來問我:“蘇總,真發啊?”
“發。”
“那還做宣傳嗎?”
“做。”
下午三點,公司官方號發了推送。
照片拍得精致:金枕榴蓮打開,金燦燦的果子堆在絲絨布上,旁邊擺着公司logo卡片,手寫體“甜滿新年”。
配文:“今年過年,我們不要錢,只要高級甜。”
評論炸得更厲害了。
前幾條還在誇:“良心公司!”“這才叫溫暖!”
沒翻幾條,畫風開始突變:
“等等,我剛聽我舅舅家的兒子說他們公司年終獎是三個月的工資,比啓鋒科技還要高誒。”
“真的假的,三個月?多出一個月的工資,那可比金枕榴蓮有用多了。”
“對啊,誒等會兒,所以他們現在年終獎沒了?”
“用三個月工資換五十箱水果?”
再往後,風向開始大幅轉變:
“原來發了三個月工資,這不算少了啊,那些員工也太貪心了,還嫌不夠多?”
“被剪輯的視頻騙了,以爲公司一毛不拔,結果人家發了三個月呢!”
“所以現在員工滿意了,金枕榴蓮到手了?”
“張馳爲呢,現在怎麼不說話了?”
公司內部的氣氛更沉悶,陸續有人來敲我辦公室的門,第一個人說她年輕不懂事,被帶了節奏,不應該如此貪心。求着我再給一次機會,家裏房貸還等着還。
第二個小姑娘,眼睛紅腫,說自己就是嘴快,其實心裏對公司感激得很。
接着,是第三個,第四個......
我讓他們進門,聽他們說完,然後平靜地告知,公司決定已經做出,不會更改。
至於他們的工作表現,人事部門會按常規進行季度評估。
看着他們失魂落魄地離開,背影和昨天在會議室裏起哄時的亢奮判若兩人。
我去茶水間倒咖啡時,聽見隔間裏兩個女員工壓低聲音說話:
“我老公昨晚跟我吵到半夜,說我不該在會上多嘴。現在好了,三個月工資沒了。”
“我也是。我媽打電話罵我,說人家要金枕榴蓮你跟着起什麼哄。”
“張馳爲今天沒來上班?”
“來了,在倉庫分金枕榴蓮呢。沒人幫他,他自己一個人搬了一上午。”
“活該。要不是他......”
聲音漸低。
我轉頭在走廊裏遇見了張馳爲。
他正推着搬運車,車上堆着十來個箱子,手臂發抖。
看見我,他停下,低頭讓路。
“分發順利嗎?”我問。
“......還好。”他嗓子啞了。
我點點頭,走過去。走了幾步回頭,他還站在原地,手撐着搬運車,肩膀塌着。
窗外雪光映在他側臉上,白得沒有血色。
第二天,助理送文件時順口說:
“蘇總,員工私下拉了個群,叫‘金枕榴蓮受害者聯盟’。”
我抬頭。
“三百多人,快加滿了。”助理小聲說,“都在罵張馳爲。”
“罵什麼?”
“說他不光貪心,還裝可憐,把大家都騙了,還害大家丟了三個月工資。說他是商業間諜,故意搞垮公司。還有人說,要聯名要求開除他。”
我接過文件:“知道了。”
助理走到門口,又回頭:“對了,網上現在也開始罵張馳爲了。有人發了咱們公司內部爆料,說年終獎真沒了,現在大家都在怪他。”
我打開網頁。
果然,那條“冷血資本家”的熱搜下面,新涌出一批評論:
“最新消息:這家公司真的取消年終獎只發金枕榴蓮了!”
“張馳爲滿意了?你的‘心意’害同事損失幾萬塊!”
“現在知道什麼叫搬石頭砸自己腳了吧?”
“要我說說這事感覺不對勁啊,普通員工哪敢跟老板這麼剛?怕不是對家派來的。”
“張馳爲出來走兩步?你的金枕榴蓮香嗎?”
我關掉頁面。手機響了,是秦律師。
“蘇總,您讓查的監控有結果了。”她說,“前天茶水間,拍視頻的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