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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軒很早就去上班了。
他酒醒了,大概已經不記得自己昨晚說了什麼。
江立誠也一大早就出了門,我聽見他打電話,好像是去給一個遠房親戚借錢。
家裏只剩下我一個人。
很安靜。
寶寶喜歡安靜。
我把家裏所有的角落都擦了一遍,用我的袖子,用我的衣角。
雖然擦得並不幹淨,到處都是一道道的水痕,但我盡力了。
然後,我打開那個散發着樟腦丸味道的大衣櫃。
我翻出那件我很久很久沒有穿過的,米白色的職業套裝。
立誠說,這是我以前當老師時最喜歡穿的衣服。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這件有點緊的衣服穿上。
扣子扣得歪歪扭扭,裙子也轉到了側面。
我坐在梳妝台前,學着記憶裏許蔓的樣子。
我拿起那支口紅,擰出來,對着鏡子裏的自己。
我想畫一個漂亮的嘴唇,但我的手不聽使喚,把嘴巴周圍塗得一片血紅,像剛吃過死孩子的小鬼。
鏡子裏的人,真滑稽,真難看。
我從抽屜裏找出一張紙,是我平時練習寫字的紙。
我拿起筆,用盡全身的力氣,一筆一劃地在上面寫了三個字。
“江、軒、乖。”
寫完,我還在旁邊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我把這張紙,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我的枕頭下面。
做完這一切,我搬來一張椅子,踩上去,打開了最高那個櫃子的門。
立誠把他的安眠藥藏在這裏。
他說他晚上睡不着,要吃藥才能睡。
我拿出那個白色的小瓶子。
我記得藥是苦的,我怕苦。
但我的耳邊,一直回響着軒軒昨天晚上說的話。
“你死了,我就解脫了。”
我要當一個聽話的好媽媽。
我不能讓我的寶寶不開心。
我擰開瓶蓋,把那一整瓶五顏六色的小藥片,全都倒進了我的嘴裏。
沒有水,我就那麼幹咽下去。
藥片劃過我的喉嚨,像火在燒,又幹又痛。
我躺在客廳的沙發上,那是軒軒最喜歡躺的地方。
我把那張全家福緊緊地抱在懷裏,照片上,我笑得好溫柔,軒軒還是個小不點,被立誠扛在肩上。
那時的我,多好啊。
藥效很快就發作了。
我的肚子好痛,像有無數根針在扎。
我的頭好暈,天花板在轉。
我想吐,想叫。
但我忍住了,我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寶寶喜歡安靜。
我不能吵到寶寶。
我乖乖地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看起來像睡着了一樣。
黃昏的夕陽,透過窗戶,暖洋洋地照在我的臉上。
我感覺不那麼疼了。
軒軒,媽媽聽話了。
媽媽去死了。
你會解脫的。
我飄了起來。
身體變得很輕很輕,像一朵雲。
我看見自己躺在沙發上,穿着那套滑稽的職業裝,臉上塗着亂七八糟的口紅,懷裏抱着全家福。
樣子真難看。
我看見江軒下班回家了。
他手裏提着一個漂亮的蛋糕盒子,上面印着許蔓最喜歡的那家店的標志。
他想去哄回他的女孩。
“媽,我回來了。”
他像往常一樣喊了一聲,換鞋進屋。
客廳裏沒有人回應。
他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耐煩,大概以爲我又躲到哪個角落裏跟他玩捉迷藏了。
他走到沙發邊,看到了我。
他愣了一下,然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媽,你今天又玩什麼cosplay?快起來,嚇死人了。”
他伸手來推我的肩膀,語氣裏帶着一絲無奈的寵溺。
“別鬧了,我買了蛋糕......”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因爲我的身體,已經僵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