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秦夜從萬古情冢中走出,恍若隔世。

他依舊穿着那身破舊的獸皮,外表看起來與一個月前那個狼狽的逃亡者沒有任何區別。但他的氣質,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說以前的他,是一柄藏在鞘中的、鏽跡斑斑的匕首,那麼現在的他,就是一柄經過千錘百煉、封存於古老劍鞘中的絕世神兵。劍未出鞘,鋒芒已內斂於骨髓。

他的眼神,平靜如深潭,但深潭之下,是剛剛開辟出的、擁有着火山與星辰的廣闊情天。

《萬情道典》的信息如同洪流,正在他的神魂中沉澱、解析。他終於明白,自己之前的行爲,不過是孩童玩泥巴般的胡鬧。真正的情道,是創造,是毀滅,是執掌規則,是定義世界。

而他選擇的道心,是“愛”。

以“愛”爲根基,去包容、理解、並駕馭其他六情。這將是他的路。

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這片不祥之地時,一股極其刺鼻、讓他本能感到厭惡的情感波動,從葬神谷的另一端傳來。

那是一股……極致的“憎恨”。

這股憎恨,如同污穢的毒膿,帶着腐爛、扭曲、瘋狂的氣息。它不是對某個具體的人或事的恨,而是對整個世界、對所有生命、對“存在”本身的憎恨。

“極情魔道……”秦夜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萬情道典》中關於情道分支的記載。

情道,並非只有一條路。以“愛”爲基,可創世;以“悲”爲基,可渡世;以“怒”爲基,可伐天。而其中最邪惡、最被正統情道所不齒的,便是“極情魔道”。

極情魔道,不煉化七情,只專注於最負面的情感:憎、惡、怨、妒、懼。他們通過制造無盡的痛苦、絕望和恐懼來汲取力量,將情感扭曲成最純粹的毒素,來腐蝕和毀滅一切。

他們,是情道的叛徒,是所有情道修士的死敵。

“這股氣息……很強。”秦夜眯起了眼睛。對方的修爲,恐怕遠在之前的冷心之上,甚至可能已經觸及了“情天”的門檻。

一個念頭在秦夜心中升起:是敵是友?不,對於極情魔道,只有生死。

他非但沒有躲避,反而主動朝着那股憎恨氣息的源頭走去。他需要一場戰鬥,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來檢驗自己剛剛獲得的《萬情道典》,來磨礪他那顆以“愛”爲基的道心。

穿過幾座破碎的山巒,一片被黑色焦土覆蓋的盆地出現在眼前。

盆地中央,一個黑袍人正背對着秦夜,站在一個巨大的、由無數骸骨堆砌而成的祭壇前。那黑袍人的腳下,是一個巨大的法陣,法陣中央,上百個凡人被鐵鏈鎖着,臉上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

黑袍人正在舉行一個邪惡的儀式。他張開雙臂,貪婪地吸收着從那些凡人身上溢出的負面情緒。他的身體周圍,環繞着一團團肉眼可見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氣,那是被提純後的“憎力”。

每吸收一分“憎力”,他腳下的骸骨祭壇就多一分活性,那些凡人的生命力就衰敗一分。

“停下。”秦夜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盆地。

黑袍人的動作一頓,他緩緩地轉過身。

他的臉上,戴着一張由白骨雕刻而成的面具,面具上只刻着一個字——“憎”。

“哦?一個情道的小蟲子?”骨憎的聲音沙啞而刺耳,如同金屬摩擦,“居然敢闖入本座的‘憎獄’?你是來給本座提供新的‘憎’料嗎?”

秦夜沒有理會他的嘲諷,目光落在了那些被折磨的凡人身上。他的“七情玲瓏心”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些人的神魂正在被那邪惡的法陣一點點地抽幹,他們的恐懼,正在滋養着眼前這個魔頭。

秦夜的心中,那顆以“愛”爲基的道心之種,微微一顫。

一股溫和的、金色的光芒,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這光芒並不耀眼,卻帶着一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威嚴。光芒所及之處,那些凡人臉上的恐懼竟然奇跡般地消退了幾分,仿佛在寒冬中感受到了一絲暖陽。

“以‘愛’爲基……呵呵,真是可笑至極的天真。”骨憎發出了嘲諷的笑聲,“在這個被天詛咒的世界裏,‘愛’是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它只會帶來軟弱,帶來背叛,帶來更深的痛苦!只有‘憎’!只有憎恨一切,才能獲得真正的強大和自由!”

話音未落,骨憎猛地一揮手。

一股漆黑如墨的“憎力”化作一只巨大的骷髏鬼爪,帶着足以腐蝕神魂的惡毒氣息,抓向秦夜!

這一擊,充滿了毀滅與絕望。尋常修士被沾上一點,神魂立刻就會被憎恨的情緒污染,變成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面對這致命一擊,秦夜不閃不避。

他只是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萬情道典·第一式·愛之壁壘》。”

他輕聲低語。

刹那間,他掌心那顆“愛”之道心種子光芒大放!一道半透明的、散發着柔光的金色屏障,瞬間在他面前展開。

“轟!”

骷髏鬼爪狠狠地抓在金色屏障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陣“滋滋滋”的、如同強酸腐蝕金屬的聲音。

那充滿了毀滅氣息的“憎力”,在接觸到金色屏障的瞬間,竟然被如同春雪遇驕陽般,迅速地消融、淨化!

“什麼?!”骨憎的語氣中第一次出現了震驚。

他無法理解!自己的“憎力”是同階中最具侵蝕性的力量,爲何會被如此輕易地化解?

“憎,源於愛的缺失。”秦夜平靜地說道,“你無法理解愛,所以你的憎,也只是無根之水。”

“一派胡言!”骨憎怒吼一聲,雙手結印,“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極情魔道!《萬憎煉獄》!”

他腳下的法陣光芒大盛,上百名凡人發出淒厲的慘叫。他們所有的恐懼、絕望、怨恨,在瞬間被抽空,全部匯聚到了骨憎的身上!

骨憎的身體猛地膨脹起來,他背後的黑氣凝聚成一尊高達百丈的、由無數痛苦面孔組成的魔神虛影。魔神虛影張開大嘴,噴出一片由純粹的“憎力”組成的黑色海洋,要將秦夜徹底淹沒。

整個盆地,瞬間化作了一片憎恨的地獄。

然而,面對這毀天滅地的一幕,秦夜的臉上,依舊平靜。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的神魂,在《萬情道典》的引導下,與整個天地建立了一種奇妙的連接。他感受到了風的“自由”,感受到了大地的“厚重”,感受到了陽光的“溫暖”……這些都是世界最本源的、純粹的情感。

他將這些情感,全部引入自己的情天。

然後,他將自己那顆“愛”之道心種子,催動到了極致。

“如果世界是一面鏡子,”秦夜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宏大,仿佛來自九天之上,“你對着它憎恨,它回報你的,便只有憎恨。”

“《萬情道典·第二式·萬象回響》!”

秦夜猛地睜開眼睛!

他的瞳孔中,不再是黑色,而是化作了一片璀璨的、金色的星海。

他沒有釋放任何攻擊,只是將自己情天中的力量,通過“萬象回響”這一法門,增幅了億萬倍,然後……原封不動地反射了回去!

那片由“憎力”組成的黑色海洋,在沖到秦夜面前時,仿佛撞上了一面無形無質的、絕對光滑的鏡子。

它……被反射了!

不,不僅僅是反射!

在“萬象回響”的偉力下,這片“憎力”的屬性被強行扭轉!

那腐蝕一切的“憎”,被轉化爲了滋養萬物的“愛”!那絕望的“怨”,被轉化爲了充滿希望的“喜”!那冰冷的“懼”,被轉化爲了守護的“勇”!

黑色的海洋,在半空中,硬生生變成了一片金色的、充滿了生命氣息的甘霖!

“不……不可能!!”骨憎發出了驚駭欲絕的尖叫。

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引以爲傲的、由上百人痛苦凝聚而成的“憎力煉獄”,在眼前變成了最純粹的、與他道心完全相反的“愛之甘霖”。

金色的甘霖,如同春雨,灑滿了整個盆地。

那些被抽幹了神魂的凡人,在接觸到甘霖的瞬間,幹涸的身體重新煥發生機,他們空洞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對生命的渴望。

而那尊由痛苦面孔組成的魔神虛影,在金色甘霖的洗禮下,發出一聲不甘的哀嚎,寸寸消解,化作漫天光點。

最恐怖的,是骨憎本人。

他所有的力量,都來自於“憎”。當他的“憎”被強行轉化爲“愛”時,就等於他的根基被徹底摧毀。

“啊——!!”

骨憎發出淒厲的慘叫,他感覺自己的神魂正在被一種他最厭惡、最恐懼的力量所淨化、重塑。他引以爲傲的修爲,正在飛速地流逝。

“我……是憎恨的化身……我怎麼能……去愛……”

他的身體在金光中不斷消融,那張白骨面具寸寸碎裂,露出了面具下那張因爲長期被憎恨侵蝕而扭曲不堪的臉。

“不……我寧願魂飛魄散……也絕不被這種……軟弱的力量……污染!”

骨憎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瘋狂。他竟然選擇了自爆神魂!

“轟!”

一團強大的能量在他體內炸開,這是他最後的、也是最惡毒的攻擊。

然而,秦夜只是靜靜地站着。

那自爆的能量,在靠近他身體三尺範圍時,便被一層無形的“愛之壁壘”自動擋下,然後被“萬象回響”轉化成最精純的生命能量,消散在了空氣中。

當一切塵埃落定,盆地中已經恢復了平靜。

那些凡人雖然虛弱,但都已脫離生命危險。他們茫然地看着四周,仿佛做了一場噩夢。

而那個不可一世的極情魔主“骨憎”,已經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連一絲殘魂都沒有留下。

秦夜站在原地,臉色微微有些蒼白。

“萬象回響”的消耗極大,幾乎抽空了他情天中所有的力量。但他的眼神,卻無比明亮。

這一戰,他不僅驗證了《萬情道典》的強大,更重要的是,他守住了自己的道心。

面對極情魔道的誘惑和侵蝕,他沒有動搖。他用自己的方式,證明了“愛”的力量,並非軟弱,而是足以淨化一切邪惡的、最堅韌的力量。

他走到那些凡人身邊,用殘存的力量,爲他們抹去了腦海中那段痛苦的記憶。

做完這一切,他抬頭望向遠方。

他知道,這場戰鬥,只是一個開始。

他殺了骨憎,等於是在整個世界的暗面,宣告了自己的存在。那些隱藏在陰影中的、與骨憎一樣的極情魔道修士,還有高高在上的、視情道爲異端的正統宗門,都會將目光投向他。

前路,將是無盡的荊棘與戰鬥。

但秦夜的心中,卻沒有絲毫畏懼。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情天中那顆雖然暗淡、卻更加凝實的“愛”之道心種子。

“這,就是我的道。”

他轉身,迎着初升的朝陽,踏上了新的旅程。

他的下一個目標,是去尋找那些被“僞天”壓迫、被正統宗門排擠的、同樣在探索情道之路的“同道者”。

他要告訴他們,情道,並非只有毀滅與瘋狂。

以“愛”爲名,同樣可以問鼎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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