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抉擇
控制室裏的煙塵尚未散盡，天花板上傳來的爆炸聲卻一聲比一聲清晰。
不是零星的交火，是密集的、有組織的進攻。夏焱甚至能分辨出幾種不同的武器聲響：磁軌槍的尖銳嗡鳴、老式火藥武器的爆響、還有某種重物撞擊金屬的沉悶回音——那是攻城錘在撞擊工匠區的外牆。
“他們選了這個時間。”金珊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知道我們不在，趁虛而入。”
夏焱的大腦飛速運轉。從爆炸的規模和頻率判斷，這不是試探性進攻，是總攻。熔爐幫可能傾巢而出，或者聯合了其他勢力。工匠區的防御系統固然能造成傷亡，但在沒有指揮、缺乏應變的情況下，被攻破只是時間問題。
他看向控制台屏幕。搖籃曲協議第七章的目錄已經下載完畢，關鍵數據的坐標如星圖般羅列。其中幾個標注着【核心實驗記錄】、【基因重構模板】、【生態幹預協議】的條目，其價值可能遠超想象。
地下三層的主服務器室就在下方五十米處。以安安的破解速度，獲取完整數據庫最多需要二十分鍾。
二十分鍾，地面上的戰鬥可能已經決出勝負。
“我們必須回去。”金珊的聲音斬釘截鐵，她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信號彈發射器上——那是約定好的緊急聯絡方式，但在這裏，地下八十米深，信號根本傳不出去。
夏焱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工程師之眼掃過控制室，掃過地上張明遠的遺骸碎片，掃過守護者僵立的殘軀，最後落回屏幕上那些閃爍的數據坐標。
一個選擇：留下，拿到可能改變一切的知識，但工匠區可能陷落，鄭鐵山和三十七個工匠可能死去，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據點將灰飛煙滅。
另一個選擇：返回，保衛家園，但可能永遠失去獲取這些數據的機會——窺探者已經來過，安保系統被觸發，下次再來時，這裏可能已經被徹底封鎖或自毀。
“夏焱！”金珊抓住他的手臂，力度很大，“鄭師傅他們撐不了多久！那些工匠不是戰士，他們只是……”
“我知道。”夏焱打斷她，聲音平靜得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但你想過嗎？如果我們現在回去，最好的結果是什麼？”
金珊愣住。
“最好的結果，我們擊退熔爐幫，工匠區守住。”夏焱繼續說，語速很快，“然後呢？熔爐幫會卷土重來，會有別的幫派覬覦，我們永遠被困在鏽鐵鎮的泥潭裏，每天爲生存掙扎，直到某一天死在一次毫無意義的沖突中。”
他指向屏幕：“但這些東西……搖籃曲協議，生態重構，基因模板……它們可能意味着另一種可能。不是苟且偷生，是真正改變這個世界，或者至少，改變我們自己命運的可能。”
“所以你要放棄他們？”金珊的聲音冷了下來，“放棄那些信任你、跟着你建造防御工事、現在正在地面上流血的人？”
“不是放棄。”夏焱搖頭，“是權衡。用一時的風險，換取長遠的希望。”他看着金珊的眼睛，“你父親當年選擇留下研究這些數據，而不是帶着你逃亡到絕對安全的地方。爲什麼？”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
金珊的手鬆開了。她後退一步，眼神復雜地看着夏焱，又看看屏幕，最後看向天花板——仿佛能透過厚厚的混凝土，看到地面上正在發生的廝殺。
她父親金明遠，在災變最混亂的時刻，沒有選擇帶着年幼的女兒逃離城市，而是將自己反鎖在實驗室裏，繼續那項被稱爲“搖籃曲”的研究。直到失蹤。
她曾經恨過這個選擇。但現在，站在相似的路口，她突然有點理解了那種……近乎冷酷的決斷。
“二十分鍾。”夏焱說，語氣不容置疑，“安安會全速下載核心數據。我們利用這段時間，做一件事。”
“什麼事？”
“給地面的戰鬥增加變數。”夏焱走向守護者的殘骸，工程師之眼掃描着它胸腔的聚變核心，“這個家夥的能量水平還很高，只是控制中樞被摧毀了。如果我們能暫時接管它的武器系統……”
“遙控它？”金珊明白了，“但怎麼控制？我們沒有它的權限。”
“不需要完全控制。”夏焱已經動手拆卸守護者背部的裝甲板，露出裏面復雜的線束和處理器模塊，“只需要給它一個簡單的指令：朝特定坐標區域，進行無差別火力覆蓋。然後，把它送上地面。”
他看向金珊：“你能改裝出一次性遙控觸發器嗎？用我們帶來的信號中繼器做基礎，連接它的武器火控系統。不需要精準，只要能在接收信號後，激活所有武器，持續射擊三十秒。”
金珊深吸一口氣，大腦快速計算可行性。“可以。但需要時間……至少十分鍾。”
“那就開始。安安，你繼續下載數據，同時協助金珊進行線路連接。我來處理聚變核心的穩定輸出和推進系統——守護者有緊急彈射功能，原本是用於快速部署到地面戰場的，我們可以逆向利用，把它‘發射’上去。”
三人立刻行動。
控制室裏響起工具與金屬碰撞的聲響。夏焱拆下守護者胸前的一塊控制面板，露出下面的聚變核心調節器。藍色的能量流在透明管道裏奔騰，即使主系統宕機，它依然在穩定輸出巨量能源。
“安安，給我核心輸出曲線。”
數據流涌入視野。夏焱手指如飛，調節着幾個關鍵閥門。他需要將能量引導至腿部推進器和武器系統，同時繞過所有安全限制——這就像給一頭發狂的巨獸注射興奮劑，然後指着目標說“撞過去”。
金珊那邊進展更快。她將信號中繼器拆解，用帶來的備用線路直接接入守護者武器火控的底層接口。不需要破解高級權限，只需要在物理層面連通，然後注入一個最簡單的開火指令循環。
“觸發器就位。”她將改造好的裝置貼在守護者背部，“接收頻率設定爲公共緊急頻道的一個特定編碼。只要地面有人發射那個編碼的信號彈……”
“鄭鐵山知道該怎麼做。”夏焱接話。這是他們出發前約定的最終手段：如果情況危急到無法挽回，發射紅色信號彈，代表“不惜一切代價”。
現在，這個代價可能是一台失控的六米高戰爭機器在地面暴走。
“數據下載進度：87%。”安安報告，“核心實驗記錄已獲取，基因模板下載中，預計剩餘時間四分鍾。”
天花板傳來的爆炸聲更加密集了。還夾雜着隱約的……呼喊聲？太模糊，聽不清，但那種絕望的語調，隔着混凝土都能感受到。
夏焱的手停頓了一瞬。
他想起了工坊裏那些工匠的臉：老陳，那個沉默的焊工，總是一絲不苟地檢查每個焊縫；小李，年輕的學徒，對機械有着天生的敏感，學東習很快；還有那幾個帶着孩子的婦女，在工坊裏做後勤，把省下的營養膏悄悄塞給更瘦弱的孩子……
這些人現在可能正在死去。
因爲相信他能帶來改變。
“夏焱。”金珊輕聲叫他，“如果你後悔了，我們現在就上去。數據……可以下次再來。”
下次？還會有下次嗎？
夏焱搖頭，手上動作加快。“不。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將最後一根能量導管接好，“觸發器保險解除。安安，數據下載完畢立刻報告。金珊，準備撤離路線，我們拿到數據就走。”
“那它呢？”金珊指着守護者。
“設定爲收到信號後，延遲十秒啓動。”夏焱將一個小型定時裝置接入觸發器，“十秒，夠我們跑到安全距離，也夠它完成自檢和武器預熱。”
他最後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動的數據進度條。
91%……92%……
地面又傳來一聲特別巨大的爆炸，連控制室的地板都震了一下。
夏焱握緊了工具。
還有三分鍾。
三分鍾，決定很多人的生死，也決定他自己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