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鬱沒說什麼,重新彎腰將她抱起來。
“走吧,地上涼,我抱着你。”
“會弄髒你。”
“我會嫌你髒?”
這一句,殷素柔聽清了。
她心頭一晃,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只好在暴雨中,重新摟好蕭鬱的脖頸,任他抱着,將腦瓜頂抵在他臉頰邊。
兩人沒能追上前面的衆人,但幸好尋到了一個山洞。
洞裏已經有野獸在避雨,聽見有人來,露出幽幽的光。
“在這等一下。”蕭鬱放下殷素柔,拔了靴筒裏的短刀,進去了。
過了一會兒,再出來時,用暴雨洗了手。
殷素柔幽暗中,看見他指縫間淋漓的血,很快被沖刷幹淨。
“進來吧,安全了。”
殷素柔給他牽着手,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小心進去。
因爲火折子被完全打溼,已經不能用了,兩人只能摸黑前行。
她腳下碰到了只毛茸茸的東西,很大。
“是什麼?”
“狼。死了。”
殷素柔心裏突地一跳。
他剛才進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殺了只狼?
那之前在太學院挨的揍,都算什麼?
她摸了摸自己腰間藏着的防身小刀,盤算着如果待會兒蕭鬱突然發難,她能有幾分自保的把握。
走着走着,腳邊又碰到一只。
她抓緊蕭鬱的手臂,“幾只狼?”
“三只。”他平淡答道。
殷素柔:……!!!一盞茶的功夫,殺了三只狼!
算了,放棄了。
他若發難,她就等死吧。
兩人到了洞深處,尋了個幹燥的角落。
殷素柔摸出隨身帶的油紙,攤開後幸好裏面是幹的。
“把衣裳脫了,蓋上這個。”蕭鬱道。
殷素柔不吭聲。
她不肯。
“不脫了,會着涼。反正我什麼都看不見。”他誠懇道。
殷素柔想了想,也對。
這裏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
於是,她摸摸索索,將緊緊束縛在身上的獵裝給脫了去,用油紙將自己蓋好。
可是,此時已是立秋,加上山中暴雨,已經比較寒涼。
殷素柔來了月事,又淋了雨,本就身子涼,過了一會兒就撐不住開始發抖了。
“你忍忍。”蕭鬱道。
接着,她聽見他解衣帶的聲音。
殷素柔緊張:“你幹什麼!你要幹什麼啊!”
她現在除了一條褻褲,裏面還夾着他的裏衣,身上只裹了張油紙,什麼都沒穿。
可是,蕭鬱一言不發。
他脫了溼透的獵裝,不由分說揭開油紙,將凍得已經開始不住發抖的人抱進懷裏,之後,用油紙將兩個人蓋好。
“你別碰我!”殷素柔意識開始有些模糊,但還在小聲掙扎。
但碰到他溫暖的身體,又不由自主地想要用力靠近。
“別動。你現在滿身是血,你覺得我會怎麼樣你?不想凍死就老實點。”他嗓子有些暗啞,低聲呵斥她。
殷素柔覺得有道理,便不亂掙了。
但是,她還是不情願就這樣赤着身子給他抱着,肌膚緊貼着肌膚,時不時想推開他。
“我都沒嫌你髒。”他又在頭頂壓低聲音嗔她,下巴抵在她頭頂,手臂將她緊緊箍在懷裏。
這一回,殷素柔被包裹地結結實實,徹底老實了,不說話了。
小腹上,好硌得慌。
他怎麼把刀鞘擱在這兒了。
她也沒敢挑揀他什麼,自己小心地挪了挪,避開了一點。
身下,蕭鬱的身子僵了一下。
兩人各自心裏千軍萬馬,嘴上誰都沒說什麼,如野獸默默蟄伏,靜靜等着雨停。
過了好久,外面,大雨的喧囂聲漸息。
取而代之的,是耳畔少年郎的呼吸聲和有力的心跳聲。
殷素柔窩在蕭鬱懷裏許久,一動都沒敢動,覺得骨頭已經僵了。
她悄悄地想換個姿勢,又碰到了那刀鞘,只好跟他商量:
“能不能把你的刀鞘拿開點?”
蕭鬱:……
冷漠回復:“不能。”
殷素柔又只好小心翼翼自己挪。
她滑膩的肌膚,綿軟的身子,在他胸膛上一點點蠕動,滑膩的皮膚細細摩挲而過,跟一條活剝了的魚一樣。
蕭鬱呼吸更沉,卻忽上忽下,亂七八糟。
“姓殷的,你能不能老實點?”
殷素柔立刻不敢動了。
但是剛好現在這個姿勢不太舒服。
她長長的睫毛,忽扇忽扇,在靠近他肩膀的地方,像蝴蝶的翅膀,不小心觸到他肩膀的肌膚,不停地刷上刷下。
蕭鬱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是上輩子做了什麼惡,要活活受這個罪。
只好勸自己保持冷靜,千萬不要有禽獸之舉。
“蕭鬱,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對你怎樣,我心裏有數。其實……你完全可以把我丟下不管。”
黑暗中,殷素柔搜腸刮肚,挑起一個話題。
一面分散他注意力,一面又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偷偷地磨蹭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蕭鬱低頭,看着懷中與自己緊緊抱在一起的少女。
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以後,應該不會再分開了吧?
他見了她最難堪的樣子,她與他肌膚相親成這樣,以後肯定都不會離開他了吧?
所以,可以分享秘密了,是麼?
他的手掌,情不自禁地撫摸殷素柔已經半幹的頭發,思緒在黑暗中散逸。
“從前,有個小孩,跟他的母親被人追殺。母親將他藏在一口枯井裏,之後自己去引開敵人。”
“可是,沒過多久,他在井底就聽見母親的慘烈哭聲,之後,衣衫不整地被人扔了下來。”
“母親還沒死,但是她怕那些人發現她的孩子,便只趴在地上,用唇語告訴那孩子:不要動,活下去。”
“那個孩子只有四歲,躲在井底的洞中,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的母親,按母親的話去做。”
殷素柔聽到這裏,瞪大眼睛,身子微微一顫。
他是在說他的故事。
枯井……,她第一次見到他,他也是在一口枯井裏。
她不敢亂說,怕觸及他的逆鱗,死得比門口的狼還慘。
蕭鬱靜了一會兒,繼續道:“後來,上面的人怕母親不死,扔下許多石頭,一個一個,砸在她的頭上。”
“那個小孩,便眼睜睜看着母親,在自己面前,被人活活砸死。爲了保護她的孩兒,她到死……都一動沒動,死不瞑目地看着他。”
殷素柔抱在他腰間的手指,忍不住輕輕撫摸了他一下。
太可憐了。
“很可憐是麼?”蕭鬱仿佛聽得見她心裏在說什麼。
然而,他接着道:“這還不是最可憐的,最可憐的是,那個小孩在那口井裏,出不去了。”
“他眼睜睜看着母親一點點腐爛,一點點被老鼠啃噬。而他隨身帶下來的食物和水,已經吃光了。”
“於是,他開始捉那些老鼠吃。那些老鼠吃了母親,他就吃了它們……”
“母親要他活下去,所以,他要不計一切代價,活下去。”
“還可憐麼?是不是很惡心?”
蕭鬱緊抱着殷素柔的手臂,力道悄然撤去。
她若是覺得惡心,隨時可以離開他的懷抱。
他給她機會了。
可是,如果她現在不逃……
那麼,就再也不準離開了。
然而,殷素柔並不知道機會只有一瞬。
她愈發覺得蕭鬱小時候的遭遇真的很可憐,反而將他抱緊,臉頰貼在他胸膛上,想要用最天真的方式安慰他。
“所以,我那日見你被困在枯井裏……?”她小心翼翼地問。
“枯井,是我最深的噩夢,也是我最安全的地方。”他低頭看着她。
黑暗之中,模糊不清。
彼此看不見表情。
但身體緊緊擁抱在一起,毫無隔閡。
“你看見我那一瞬間,但是你的眼睛裏,全是憐憫。”
“你一定覺得,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背井離鄉,孤身赴敵國爲質,太可憐了。”
“你的眼中,全是憐憫。”
“孤第一次被旁人用那種眼神打量,看見那種表情,很意外,很新鮮,也很有趣。”
殷素柔忽然聽着,這話似乎哪裏不對勁。
她放開蕭鬱,想要離開他懷抱,可是,卻發現他的手臂不知何時,將她箍得緊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