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臨水房間確實不錯,推開雕花木窗就能看到蜿蜒的河道和偶爾劃過的小舟,一派江南水鄉的靜謐。但房間內部,卻讓沈璃剛剛在任務中獲得的些許輕鬆蕩然無存。
一張床。
只有一張寬約一米八的雕花木床。
雖然床上用品嶄新幹淨,但那種屬於夫妻的、私密的暗示,讓沈璃渾身的刺都豎了起來。陸延提着兩人的行李進來,目光掃過那張床,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將沈璃那個沉重的行李箱靠牆放好,然後把自己的帆布包放在了離床最遠的窗邊小榻上。
“你睡床。”他語氣平靜地陳述,仿佛在分配實驗室的工作區域,“我睡這裏。”
那小榻狹窄且硬,長度對陸延的身高來說顯然有些委屈。沈璃看了一眼,心裏那點別扭稍微減輕了些,但嘴上卻不肯示弱:“當然,合約裏寫得很清楚。”
她走到床邊,拿起一個多餘的枕頭,又抱過一床疊好的薄被,一股腦塞進陸延懷裏,動作帶着刻意的疏離:“給。別到時候着涼了,耽誤拍攝。”
陸延接過,道了聲謝,沒有多餘的話,便開始默默整理他那臨時的“床鋪”。他的動作依舊有條不紊,將被子疊得方正,枕頭擺正,像是在完成一項標準流程。
沈璃不再看他,轉身打開自己的行李箱,開始整理衣物。她把帶來的護膚品、化妝品在梳妝台上擺開,陣勢浩大,與陸延那邊窗台上孤零零的一個漱口杯、一支牙膏形成鮮明對比。她故意弄出些聲響,試圖用這些屬於她的痕跡,充滿這個陌生的空間,劃清無形的界限。
房間裏只剩下衣物摩擦和瓶罐碰撞的聲音,氣氛尷尬得能擰出水來。
“關於今天的默契考驗……”陸延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沈璃動作一頓,心頭一緊,以爲他要秋後算賬,說她“送包包”的答案太物質。
“你臨場反應很快。”陸延的聲音從窗邊傳來,聽不出情緒,“‘送包包’是標準答案,符合大衆預期,能有效避免爭議。”
沈璃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是肯定。她抿了抿唇,沒回頭,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你也不差。‘一碗面’立住了你體貼實在的人設,效果更好。”
又是一陣沉默。
“明天開始的集體活動,”陸延再次開口,語氣像是項目合作者在討論日程,“我們需要設定一些基礎互動頻率和肢體接觸閾值,以確保表現的自然度和一致性。例如,牽手在公衆場合可以保持,獨處時可適當放鬆;非必要情況下,盡量避免突然的、過於親密的接觸,比如……”
“比如擁抱?親吻?”沈璃猛地轉過身,打斷他,臉上帶着一絲嘲弄,“陸先生放心,我有職業操守,不會占你便宜。合約裏寫明了,‘僅限於必要程度的肢體接觸’。什麼是必要,由我來判斷。”
她刻意把話說得公事公辦,甚至有些刻薄,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因爲白天那個意外擁抱而產生的混亂。
陸延看着她,眼神平靜無波,點了點頭:“好。由你判斷。”
他那副全然接受、甚至帶着點“悉聽尊便”的態度,再次讓沈璃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決定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對話:“我累了,先去洗澡。”
等她洗完澡出來,穿着嚴實的睡衣,發現陸延已經不在房間裏了。窗邊的小榻整理得一絲不苟,他的舊手機正在充電,人不知去了哪裏。
沈璃鬆了口氣,又隱隱覺得這房間空曠得讓人不適。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鼻尖似乎還能隱約聞到陸延身上那股幹淨的皂角混合着陽光的味道。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那個懷抱的溫暖和穩定,轉而思考明天的拍攝。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推開。陸延回來了,帶着一身水汽和夜風的微涼。他似乎也剛在公共浴室洗漱過,頭發還半溼着。
他沒有開大燈,借着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無聲地走到窗邊小榻,和衣躺下。
黑暗中,沈璃能清晰地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和自己有些過快的心跳聲。兩人隔着一個房間的距離,像兩條互不幹涉的平行線,被強行塞入了同一個狹小的坐標系。
“陸延。”她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裏顯得有些突兀。
“嗯?”窗邊立刻傳來回應,清醒而平穩。
“我們……”她頓了頓,像是在確認什麼,“只是合作關系,對吧?”
那邊沉默了幾秒,然後傳來他清晰而冷靜的聲音,如同在宣讀實驗結論:
“當然。僅限於合約範疇內的合作。”
沈璃翻了個身,背對着窗戶的方向,閉上了眼睛。
“很好。記住這一點。”
夜色漸深,客棧外的流水聲潺潺不絕。沈璃在朦朧睡去前,最後一個念頭是:他剛才離開的那段時間,到底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