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西北角有一處最僻靜的院落，院牆斑駁，草木疏於打理，透着一種繁華世家也難以掩蓋的蕭索。這裏，住着沈薇薇的生母，柳姨娘。
這一日，天色有些陰沉，沈薇薇帶着青黛，提着一個小小的食盒，再次踏入了這個院子。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藥味，混雜着陳年木料和潮溼泥土的氣息。
屋內陳設簡單，甚至可以說是清寒。窗櫺半開，微弱的光線落在臨窗的榻上，映照着一個倚靠在引枕上的纖弱身影。
那便是柳姨娘。即便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面色蒼白如紙，依舊能從那精致的五官輪廓中，窺見她年輕時的絕代風華。眉眼如遠山含黛，鼻梁秀挺，唇形優美，只是那雙曾經想必靈動瀲灩的眸子，如今像是蒙上了一層永遠化不開的灰翳，空洞地望着窗外一隅枯瘦的枝椏。
“姨娘，我來看您了。”沈薇薇走上前，聲音放得極輕，仿佛怕驚擾了這屋裏的沉寂。
柳姨娘緩緩轉過頭，看到是她，灰暗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光，幹裂的嘴唇動了動，發出氣若遊絲的聲音：“薇薇……來了……”
沈薇薇在榻邊的繡墩上坐下，打開食盒，裏面是她用自己小廚房偷偷熬的冰糖燕窩粥，燉得爛爛的，易於入口。“姨娘，用點粥吧。”
她親自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柳姨娘很順從，但吃了幾口便搖了搖頭，疲憊地閉上眼。
“李大夫今日來請過脈了嗎？怎麼說？”沈薇薇問一旁伺候的、同樣沉默寡言的老嬤嬤。這位嬤嬤是柳姨娘從娘家帶來的，也是這院裏唯一忠心的老人。
老嬤嬤嘆了口氣，低聲道：“來過了，還是老樣子。說是憂思過甚，鬱結於心，傷了根本……湯藥不過是吊着罷了。” 她偷偷抹了抹眼角，“若是早年好生將養，或許……可如今，怕是難了。”
沈薇薇的心沉了下去。她穿越而來，雖與柳姨娘沒有深厚的母女之情，但看着這樣一個美人被歲月和宅鬥消磨成如今模樣，心中也不免惻然。更重要的是，柳姨娘是她在這世上最直接的血親，是她身份的一部分。若柳姨娘去了，她在這府中便真成了無根的浮萍，處境將更爲艱難。
她握住柳姨娘枯瘦冰涼的手，那手腕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姨娘，您要放寬心，好好吃藥，總會好起來的。”
柳姨娘閉着眼，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着。
沈薇薇知道，言語的安慰蒼白無力。柳姨娘的病，是心病，是多年被冷落、被忽視、看不到希望積鬱而成。除非有奇跡，否則藥石罔效。
從柳姨娘處出來，沈薇薇的心情有些沉重。生母的境遇，四哥沈明遠和五姐沈楚楚被邊緣化的現狀，都像警鍾一樣在她耳邊敲響。庶出子女的命運，若自己不爭，便只能如同浮萍，任由擺布。
回到自己的小院，她沉思良久，然後鋪開信紙，研墨提筆。
這封信是寫給遠在任上的四哥沈明遠的。她措辭極其謹慎，先是問候四哥四嫂安好，感念兄妹之情，然後才“不經意”地提起：
“前日偶然聽父親提及，四哥任地盛產茜草，染色甚佳。妹妹近日翻閱雜書，見一古方記載，若以明礬爲媒，輔以特定水溫與浸泡時序，或可使茜草所染紅色更爲鮮亮持久，且不易褪色。妹妹愚見，此或可有助於地方織造？若四哥得閒，或可着人一試，若成，於地方民生或有些微助益，亦是小功。”
她沒有直接提合作，而是提供了一個可能提升茜草價值的技術思路，將其包裝成對四哥政績可能有益的“建議”。
接着，她筆鋒微轉，談及府中近況，語氣平淡客觀：
“府中諸事皆安。大哥新婚，大嫂賢惠端莊，協助母親料理家務，井井有條。六姐近日靜養，母親爲之操勞。七姐勤勉，常伴母親與大嫂左右。父親公務繁忙，偶爾問及兄長們在外境況，盼諸子皆能安身立命，光耀門楣。”
這番話，看似尋常家書，實則暗藏機鋒。點明了大嫂徐靜姝的崛起，沈玉珠的“靜養”其實是被幽禁，沈玉瑤的積極鑽營，以及父親對子女的期望——重點是“安身立命”、“光耀門楣”，暗示庶子也需自強。
最後，她以一句看似感慨的話結尾：
“妹妹近來常思，我等兄弟姐妹，雖爲庶出，亦當相互扶持，同心戮力，方不辜負父親期望，亦能於這世間立足，盼與四哥共勉。”
信寫好後，她仔細封好，喚來青黛，低聲囑咐：“想辦法，通過嬤嬤那條最穩妥的線，務必送到四少爺手中。” 她不能通過府中官方渠道寄信，那必然會先經過王氏之手。
信送出去了，如同石沉大海，短期內不會有回音。沈薇薇並不焦急，這只是她布下的一步閒棋。成固可喜，能多一個潛在的盟友和經濟來源；不成，也無損失，至少表達了善意。
她繼續着自己的生活，每日請安、做針線、看書、打理小菜園，偶爾去探望柳姨娘，看着她一日日衰弱下去，心中那份緊迫感也日益強烈。
她知道，柳姨娘這棵大樹若倒，王氏對她可能就再無顧忌。她必須在那之前，擁有足夠的自保之力，甚至……找到一條可以抽身而退的路。
而遠在任上的沈明遠，收到這封來自幾乎沒什麼印象的八妹妹的信時，會是何種反應？是嗤之以鼻，還是認真考慮？這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
沈府後宅的天氣，隨着柳姨娘病情的加重，似乎也變得更加陰晴不定。沈薇薇能感覺到，某種臨界點，正在悄然逼近。她這條鹹魚，必須遊得更快，更謹慎，才能不被即將到來的風浪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