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在,人在!”
蘇紅霞石破天驚的四個字,配上她手裏那把黑乎乎的菜刀,像一道炸雷劈在陸家小院裏。
院子裏看熱鬧的幾個婦人嚇得倒抽一口涼氣,議論聲都停了,生怕那把刀不長眼。
李秀蓮氣得渾身發抖,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指着蘇紅霞的鼻子尖聲叫罵:“你個死丫頭,反了天了!爲了口破鍋,你還敢拿刀對着你親媽?老娘今天非打死你這個不孝女!”
她說着就要往上沖,卻被蘇建國一把死死拉住。
蘇建國也是一臉驚懼,他怕的不是蘇紅霞,而是怕這事鬧大了,陸家反悔,那二百塊錢打了水漂。
“你少說兩句!”蘇建國壓着嗓子吼了李秀蓮一句,然後陪着笑臉對陸淮州和王媒婆搓手,“淮州,王嬸,這……這孩子腦子不清醒,你們別跟她一般見識。”
王媒婆也急得滿頭大汗,這叫什麼事啊!煮熟的鴨子眼看就要飛了。
她趕緊上前,試圖勸說蘇紅霞:“我的好大丫,你快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一口鍋而已,至於嗎?”
“至於。”蘇紅霞的回答簡潔而有力。
她的手穩穩地握着刀柄,目光卻越過所有人,直直地落在了輪椅上的陸淮州身上。
那目光裏沒有傻氣,沒有癲狂。她在等他表態。
陸淮州迎着她的目光,那雙銳利的眼眸裏翻涌着復雜的情緒。
從她開口說出自己腿傷病根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個女人不簡單。
現在,她又用如此極端的方式,索要一口看似普通卻意義非凡的鐵鍋。
這鍋,代表的是吃飯的家夥,是生存的根本。
她要的不是鍋,是要一個能讓她活下去的保證。
這個發現讓陸淮州的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蘇家父母以爲他要發火拒絕的時候,他開了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冷硬,卻擲地有聲。
“王嬸,去請村支書過來。”
王媒婆一愣:“請支書幹啥?”
“立字據。”陸淮州目光轉向臉色慘白的蘇建國和李秀蓮,“一口鍋,我給了。但這門婚事,我也有條件。”
半小時後,村支書蘇長順叼着個旱煙杆,一臉嚴肅地坐在了陸家院子的八仙桌旁。桌上擺着筆墨和一張粗糙的黃麻紙。
蘇家父母、王媒婆、陸淮州和蘇紅霞圍桌而坐,周圍還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
陸淮州將一個沉甸甸的布包推到桌子中央,裏面是二百塊錢的“大團結”,還有一疊嶄新的票證。
他看都沒看滿眼放光的蘇家父母,只對着村支書說道:“蘇支書,麻煩您做個見證。今天,我陸淮州娶蘇家大女兒蘇紅霞,彩禮二百塊,三轉一響的票證,外加額外補償蘇家一口鐵鍋的錢,十塊。錢票兩清。”
蘇長順點了點頭,抽了口煙:“這是應當的。”
“但是,”陸淮州話鋒一轉,院子裏的空氣都冷了幾分,“我要求蘇家立一張字據。”
“什麼字據?”李秀蓮迫不及待地問,手已經想去摸那個錢袋子了。
“斷親書。”
陸淮州吐出這三個字,不僅蘇家父母愣住了,連周圍的村民都發出一陣譁然。
“啥?斷親?”
“這……這也太狠了吧?哪有結個婚就跟爹媽斷了關系的?”
“你沒聽陸團長剛才說嗎?這傻丫頭在家裏都快餓死了,這樣的爹媽,斷了也好!”
李秀蓮第一個跳了起來:“不行!絕對不行!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憑什麼斷親?陸淮州,你別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陸淮州冷笑一聲,目光如刀子般刮過李秀蓮的臉,“你們把親生女兒當貨物一樣明碼標價,爲了二百塊錢讓她餓得皮包骨頭,是誰欺人太甚?我今天把話說明白了,這字據,你們立也得立,不立也得立!”
他身上那股從戰場上帶下來的煞氣猛地散發出來,壓得李秀蓮和蘇建國瞬間矮了半截,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我同意。”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所有人都看向蘇紅霞。
她已經放下了菜刀,就站在桌邊,臉上是慣有的那種傻乎乎的表情,但說出的話卻清晰無比。
“我同意,寫吧。”
陸淮州看了她一眼,拿起毛筆,親自在黃麻紙上寫了起來。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樣,筆鋒銳利,鐵畫銀鉤。
“立斷親書:今有蘇家村蘇建國、李秀蓮夫婦,收訖陸家村陸淮州彩禮現金二百元整,各類票證若幹。
自今日起,其女蘇紅霞嫁入陸家,從此與蘇家恩斷義絕,生養之恩,以此二百元兩清。
從此蘇紅霞之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皆與蘇家無幹;蘇家之養老送終、家產分配,亦與蘇紅霞無關。
雙方再無瓜葛,不得以任何理由上門糾纏,否則任憑族人唾罵,公家處置。空口無憑,立此爲據。”
寫完,他將筆遞給蘇建國:“籤字畫押。”
蘇建國的手哆哆嗦嗦,看着那白紙黑字,又看看那二百塊錢,最終,貪婪戰勝了一切。
他顫抖着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李秀蓮不識字,直接蘸了印泥,狠狠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最後,輪到蘇紅霞。
她走到桌前,拿起那張紙,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然後,她拿起蘸滿紅色印泥的印章,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名字旁邊,重重地按了下去。
那鮮紅的指印,像一滴凝固的血,烙在紙上,也烙在了她新生的起點。
她內心冷笑:這就想兩清了?做夢。等着吧,以後有你們哭着求我的時候。
陸淮州看着她按手印時那份毫不留戀的決絕,心中再次微動。
這個女人身體裏,到底藏着一個什麼樣的靈魂?
錢貨兩清,事情已定。
蘇建國和李秀蓮揣着錢,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仿佛甩掉了一個天大的包袱,根本不在乎這個女兒的死活,催着王媒婆趕緊辦剩下的手續。
蘇紅霞轉身,一言不發地走向蘇家的廚房。
她要拿回屬於她的東西。那床破棉被,兩件破衣服,還有——那口鍋。
她剛走進黑漆漆的廚房,就看到妹妹蘇紅梅正站在灶台邊,手裏拿着一個豁了口的瓦罐,正用手指刮着瓦罐內壁上凝固的白色豬油,偷偷往嘴裏送。
那是蘇家存了小半年,準備過年包餃子用的寶貝。
看到蘇紅霞進來,蘇紅梅嚇了一跳,趕緊把瓦罐藏到身後,色厲內荏地喝道:“你進來幹什麼!這是我們家的廚房,你已經被賣出去了,沒資格再進來了!”
蘇紅霞沒理她,徑直走到灶台前,伸手就要去拿那口大鐵鍋。
蘇紅梅見狀,立刻沖上來攔住她,一手護着鍋,一手指着蘇紅霞的鼻子罵道:“你個傻子還真敢拿!這是我家的鍋!你休想帶走!”
蘇紅霞停下動作,轉過頭,目光幽幽地落在了蘇紅梅藏在身後的那個瓦罐上。她什麼話也沒說,就那麼看着。
蘇紅梅被她看得心裏發毛,下意識地抱緊了瓦罐:“你看什麼看!這也是我家的!”
蘇紅霞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生生的牙齒,然後猛地一步上前。
她沒有去搶鍋,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從蘇紅梅懷裏奪過了那罐豬油!
“你!”蘇紅梅驚呆了。
蘇紅霞抱着那罐比她命還重要的豬油,轉身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用她那特有的、傻乎乎又響亮的聲音大喊起來:“搶東西啦!紅梅搶我嫁妝啦!她要搶我的豬油!”
這喊聲瞬間傳遍了整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