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內,燭影搖紅。
阿史那雲斜倚鳳榻,玉指慵懶地撥弄着香爐中將盡的香灰。
"皇帝那邊,如何了?"她語聲慢悠悠的,帶着幾分勝券在握的愜意。
階下嬤嬤若華深深俯首:"回娘娘,御書房與寢宮依舊由暗影衛與親吾衛把守,許進不許出……咱們的人,探不到確切消息。"
"許進不許出?"阿史那雲鳳眸微眯,寒光一閃而逝,"看來哀家這位‘好兒子’,是鐵了心要防着哀家了。"她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也罷,身爲人母,憂心兒子乃是常情。擺駕,哀家要去瞧瞧皇帝。"
然而,她那“慈母之心”接連數次被鐵壁般的侍衛攔於殿外。暗影衛與親吾衛只認皇帝手令,不認太後鳳駕。阿史那雲面上震怒拂袖而歸,心底那點疑慮卻徹底落地,皇帝定然毒發垂危,蕭明月才不得不行此險招,隔絕內外。
"蕭明月和陸之行呢?"她回到長樂宮,冷聲問道。
"陸小侯爺自宮門緊閉後便稱病不出,未曾離府。"
"閉門不出?未曾離府?"阿史那雲眼眸微沉,"給哀家派人盯緊他。"
"明月公主……聽聞憂思過度,氣血攻心,已然病倒,太醫署的人進出頻繁。"
"病倒了?"阿史那雲輕笑出聲,笑聲在空寂殿宇中回蕩,帶着毫不掩飾的快意,"真是兄妹情深。時候差不多了。"
她轉身行至書案前,鋪開素箋,以特殊藥水寫下密信,令北狄於邊境制造動亂,牽制大盛邊軍。
這封密信,終究未能飛出宮牆。
偏殿內,蕭明月指尖微顫地捏着那封截獲的密信譯文。字裏行間的通敵之罪與邊境烽火之危,讓她遍體生寒,也徹底斬斷了最後一絲對“母後”的幻想。
"速傳信給陸小侯爺!"她壓下心中驚濤,聲音低沉而堅定。
陸之行於府中接到密信,眼中寒芒乍現。他即刻喚來心腹凌風:"持我兵符與此信,晝夜兼程趕往北境,務必將此信親手交予李將軍,令他依計行事,嚴陣以待!"
"屬下領命!"凌風肅然應聲,身影沒入夜色。
安排完邊境事宜,陸之行再無遲疑。他即刻動用皇帝賦予的兵權,以“京城戒嚴,搜捕北狄細作”爲由,調動絕對忠誠的京畿衛,將皇宮外圍所有通道嚴密封鎖,形成鐵桶之圍。
蕭明月見到成功潛入的陸之行,緊繃的心弦稍鬆。
“之行哥哥,皇兄他……只剩不到六個時辰了……”
“我已派人去請師傅,京畿衛亦已就位。”陸之行沉聲道,“但宮門守衛多爲太後耳目,師傅入宮尚需一個正當名目。”
蕭明月會意,她命晚晴請來福安,對其深深一拜:"福安公公,母後不知爲何驟然發難,皇兄危在旦夕,明月懇請公公相助。"
福安侍奉兩朝,雖不明太後爲何如此逼迫親子,只道其爲權欲所惑,連忙應下:"公主折煞老奴了!需要老奴做什麼,萬死不辭!"
另一方面,蕭明月命人頻頻前往太醫院索取名貴補藥,自己則裝作憂思過度、咯血昏厥的模樣。貼身宮女晚晴更是數次跪於長樂宮外,悲切哭求“太後娘娘”念及母女之情,救救“命懸一線”的公主。
就在阿史那雲志得意滿之際,變故突生。
次日清晨,久未露面的御前總管福安現身宮門,手持拂塵,面色沉凝,聲音卻依舊威嚴:"奉皇上口諭,公主病重,特召民間神醫入宮診治。即刻放行!"
宮門守衛面面相覷,爲首的將領壯着膽子問道:"福公公,皇上他……"
福安眼神一凜:"皇上於養心殿靜養,豈是你能過問的?還是說,爾等欲抗旨不尊?"
此言一出,守衛皆噤聲垂首。皇帝病重消息雖被封鎖,但福安作爲御前總管,代表的正是皇權。衆人不敢再攔,只得放醫仙入宮。
此訊傳至阿史那雲耳中,她先是一驚,隨即冷笑:"垂死掙扎罷了!福安出面,正說明皇帝已不行了,只得靠個老奴撐場面。"轉瞬,她似想起什麼,疾步至佛堂,打開暗格,見那“雪蓮”安然置於玉盒之中,終是得意輕笑:"縱使那醫仙是爲皇帝而去又如何?無雪魄蓮,神仙難救!"
在福安接應下,玄凌師傅順利入宮。老者查驗過青鸞冒險取回的真品雪魄蓮後,凝神靜氣,施展精妙絕倫的金針渡穴之術,輔以精純內力,導引藥力遊走於蕭明宸奇經八脈。
數個時辰後,蕭明宸猛地吐出一大口烏黑毒血,緩緩睜眼。
"皇兄!"蕭明月喜極而泣。
蕭明宸目光漸清,看向陸之行與福安:"辛苦你們了。"
福安跪地泣道:"老奴護主不力,令陛下受苦!"
蕭明宸抬眼看向陸之行。
"陛下,"陸之行稟道,"臣已調動京畿衛控扼皇城,顧氏先前所用之密道亦已封鎖。"
"之行,做得很好。"皇帝語聲仍顯虛弱,目光卻已銳利,"福安,傳消息出去,便說朕已……藥石無醫。"
皇帝垂危的消息傳至阿史那雲耳中。"是時候了。"她喃喃自語,鳳目之中盡是勢在必得。
翌日,金鑾殿上。
皇帝遲遲未至,百官竊竊私語之際,忽聞內侍高唱:"太後娘娘駕到——"
只見阿史那雲身着繁復朝服,面沉如水,在一衆心腹侍衛簇擁下步入大殿。更令人震驚的是,兩名健婦拖着一個形銷骨立、口不能言的婦人緊隨其後。那婦人容貌,竟與太後有七八分相似!
滿殿譁然!
阿史那雲立於丹陛之下,未待衆臣發問,便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婦人,聲音帶着刻意營造的顫抖與悲憤,響徹大殿:
"諸位臣工!爾等,乃至天下人,皆被騙了!"
她環視全場,將衆人驚疑盡收眼底,方繼續道,語帶沉痛:"可還記得二十三年前,北狄戰敗,進獻女眷入宮爲奴?此婦——"她猛指地上婦人,"便是當年混入其中的北狄公主!"
她深吸一氣,似在壓抑巨大痛苦:"她處心積慮,李代桃僵,將哀家親生麟兒偷送出宮,寄養別院,卻將她自己所出的北狄孽種—"她指向空置龍椅,"留在哀家身邊,冒充皇子,直至今日!"
她適時垂淚,演技逼真:"可憐哀家親生骨肉,漂泊二十三載,受盡苦楚……"她示意身旁經過精心打扮、卻面色復雜的顧承澤,"而哀家,竟將仇人之子撫養成人,險些將這萬裏江山,交予一個流着北狄血脈的孽種!"
她聲調驟揚,充滿恨意:"這妖婦自知罪孽深重,事情敗露在即,竟自毀喉舌,妄圖死無對證!幸得祖宗庇佑,哀家及時洞察其奸,尋回皇兒,擒獲元凶!今日,哀家便要在這金鑾殿上,當着列祖列宗與諸位臣工之面,撥亂反正,肅清朝綱!"
此番指控石破天驚,殿內頓時譁然如沸。
"太後娘娘!"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臣踉蹌出列,聲音發顫,"此事……太過駭人聽聞!陛下……怎會是北狄血脈?況且這位夫人口不能言,如何證實其身份?"
"證據?"阿史那雲冷笑一聲,鳳目含煞,"哀家自有辦法證實這妖婦身份!至於那龍椅上的孽種,他今日爲何不敢上朝?只怕是心虛了!來人!"
她已不打算說服衆人,決心以武控局:"將這些維護北狄孽種、禍亂國本的逆臣,給哀家拿下!"
侍衛應聲而動,群臣驚慌之際,一個冰冷平靜的聲音自殿外清晰傳來,瞬間壓下所有嘈雜:
"朕看,誰敢。"
聲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令所有動作戛然而止。
百官循聲望去,只見蕭明宸身着龍袍,神色冷峻,在蕭明月與陸之行的陪同下,穩步踏入大殿。他目光如炬,掠過那些侍衛,最終定格在阿史那雲驟然色變的臉上。
他一步步走向御座,語氣森然:
"好一出賊喊捉賊的鬧劇。故事編得圓滿,可惜,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