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進去,林晚晴看到院中井邊有一個漂亮的少女。眉眼間帶着一股英氣。
此刻也正驚訝地打量着自己。
“你是這兒的宮女?”少女問,聲音清脆。
林晚晴點點頭,突然井裏傳來一聲貓叫。
林晚晴看去,少女指了指井:“我的貓掉進去了,井壁有冰,太滑了,它上不來。”
“你幫我個忙。”
少女伸手試了試井邊軲轆上繩子的結實程度:
“我抓着繩子下去,你在上面穩住軲轆。放心,我從小爬樹翻牆慣了,這點高度不算什麼。”
她說得輕描淡寫,林晚晴卻皺起了眉。這枯井少說也有兩三丈深,底下不知有什麼,就這樣貿然下去……
但少女已經行動起來。她把麻繩在手腕上繞了幾圈,又仔細檢查了軲轆的穩固,然後扶着井沿,試探着往下探腳。
“貴人!”牆上還有個小宮女扒着牆頭,聲音都帶了哭腔,“您快上來吧,這要讓嬤嬤知道了……”
“你不說,誰會知道?”少女回頭瞪她一眼,又看向林晚晴,“喂,幫我一把。”
林晚晴沉默着,走到軲轆邊,握住了手柄。
她知道不該管這閒事,自己一個罪奴,和不知哪宮的主子扯上關系,只會惹麻煩。
但少女已經鬆開了手,身子順着井壁往下滑。麻繩繃緊,軲轆吱呀作響。林晚晴只能用力穩住,一點一點放繩。
井很深。少女的身影很快沒入黑暗,只有繩子的顫動和底下傳來的細微動靜證明她還在往下。
貓叫聲從井底傳來,帶着回音。
時間一點點過去。牆外的小宮女急得直跺腳,又不敢大聲喊。
林晚晴的手凍得發僵,卻不敢鬆懈。她低頭看向井口——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忽然,繩子猛地往下一沉!
林晚晴心裏一緊,下意識抓緊手柄。軲轆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繩子繃得像要斷了。
底下傳來少女一聲悶哼,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貓受驚的叫聲。
“貴人!您沒事吧?”小宮女帶着哭腔喊。
底下沉默了片刻,才傳來少女的聲音,有點喘:
“沒、沒事……這井壁上有道縫,我腳滑了……等等,這縫不對勁……”
林晚晴凝神聽着。
底下的動靜變了。不再是單純的摸索聲,而是某種有規律的敲擊、推拉聲。
過了好一會兒,少女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帶着壓抑的興奮:“這井壁上……有扇暗門!”
暗門?
林晚晴的手握緊了軲轆。深宮之中,枯井暗門——這意味着什麼,她不敢深想。
“門是往裏開的,但我一個人推不動。”少女的聲音在井底回蕩,“喂,上面的,你能下來嗎?幫我搭把手。”
下去?
林晚晴看着幽深的井口,私自下井已是逾矩,若再發現什麼不該發現的……
“快點啊!”少女催促,“這門後面好像有風,說不定通到什麼地方呢!”
牆外的小宮女已經嚇哭了:“貴人您快上來吧,這要是被人發現……”
“閉嘴。”少女不耐煩地打斷她,又朝上喊,“喂,你下來幫我,我保你沒事。我是儲秀宮的蘇貴人,說話算話。”
蘇貴人。
林晚晴記下了這個名號。她看着井口,又看了看自己凍得開裂的手。
下去,可能是麻煩,也可能是……轉機。
父親的冤屈,母親的死,像兩塊大石頭壓在心上,日日夜夜碾磨。她需要機會,任何機會。
哪怕這機會,是跟着一個冒失的貴人,鑽進一口可能有暗門的枯井。
她深吸一口氣,將麻繩在手上繞緊,翻身下了井。
井壁冰涼,凹凸不平的石頭上長滿滑膩的苔蘚。
她一點一點往下滑,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越往下,空氣越涼,帶着一股陳年的、塵土的氣息。
快到井底時,她看見了光——是蘇貴人手裏的一顆夜明珠。那光暈不大,但足以照亮井底的情形。
蘇貴人正站在井壁一側,那裏果然有一道裂縫,約莫一人寬。裂縫深處,隱約可見一扇石門的輪廓。
門是嵌在井壁裏的,表面長滿青苔,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你來了!”蘇貴人看見她,眼睛一亮,把夜明珠往她手裏一塞,“拿着,照着點。我試過了,這門是往裏推的,但卡死了。咱倆一起用力。”
林晚晴接過夜明珠。溫潤的光映着蘇貴人的臉,那張年輕的臉上寫滿了好奇和躍躍欲試,全然沒有深宮女子的謹慎畏縮。
兩人抵住石門,同時用力。
門很重,紋絲不動。試了幾次,蘇貴人喘着氣停下:“不行,得想別的法子……等等,你看這裏。”
她蹲下身,指着門縫底部。那裏積着厚厚的泥垢,但隱約能看見一個凹槽。
“像是個機關。”蘇貴人用手指摳了摳,“卡死了,得用東西撬開。”
林晚晴想了想,從發間拔下唯一一根木簪——那是秦嬤嬤前幾天給她的,說總披頭散發不像樣。
簪子很粗糙,但一頭磨得尖。
她把簪尖探進凹槽,試着撬動。蘇貴人在一旁舉着夜明珠,屏息看着。
一下,兩下……簪子忽然往下一沉,凹槽裏傳來輕微的“咔噠”聲。
石門動了。
很緩慢,帶着沉重的、石頭摩擦的悶響。門向內打開一條縫,一股更涼的、帶着黴味的風從裏面吹出來,吹得夜明珠的光暈搖曳不定。
蘇貴人眼睛更亮了:“真有路!”
她側身擠進門縫,林晚晴緊隨其後。裏面是一條狹窄的甬道,勉強容一人通過,壁上滲着水,腳下溼滑。
甬道不長,走了約莫十幾步,眼前豁然開朗——
是個不大的石室。四壁空空,角落裏堆着些朽爛的木箱,地上積着厚厚的灰塵。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另一頭,還有一扇門。
那扇門比井壁上的石門小些,門上沒有鎖,只虛掩着一條縫。
門縫裏透出光——不是夜明珠的光,是自然的天光。
蘇貴人快步走過去,推開門。
門外是一條更寬的甬道,兩邊是磚石砌的牆,頂上每隔一段就有氣孔,漏下微弱的天光。
甬道向兩邊延伸,一眼望不到頭。
“這是……”蘇貴人喃喃道,“宮裏的密道?”
林晚晴的心跳加快了。密道。深宮密道意味着什麼?逃生之路?私會之徑?還是……某些見不得光的勾當的通道?
蘇貴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她臉上的興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思的神情。
她沿着甬道走了幾步,又退回來,目光落在那些朽爛的木箱上。
“這些箱子……”她蹲下身,用帕子墊着手,掀開一個箱蓋。
裏面是空的,只有箱底散落着一些黑色顆粒。蘇貴人捻起幾顆,湊到鼻尖聞了聞,臉色變了:“是火藥。”
林晚晴湊近看。那些黑色顆粒已經受潮結塊,但確確實實是火藥的痕跡。
“這密道裏,怎麼會有火藥?”蘇貴人站起來,拍掉手上的灰,“而且看這箱子的朽爛程度,至少是十幾二十年前的東西了。”
她環顧石室,又看了看那兩扇門,忽然笑了:“有意思。這宮裏,果然比我想的有意思多了。”
林晚晴看着她。這個蘇貴人,發現密道和火藥,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覺得“有意思”。她到底是誰?
“今天的事,”蘇貴人轉身看着她,臉上的笑收斂了些,“你知我知,還有我那丫頭知。不許說出去,明白嗎?”
林晚晴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蘇貴人又問。
林晚晴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搖搖頭。
“啞的?”蘇貴人挑眉,倒也沒多問,“行,那我就叫你……阿晴?剛才多謝你幫忙。這個給你。”
她從腕上褪下一枚玉鐲,塞到林晚晴手裏。那玉觸手溫潤,水頭極好,一看就不是凡品。
林晚晴卻搖頭,把鐲子推回去。
“嫌少?”蘇貴人蹙眉。
林晚晴還是搖頭,指了指井口的方向,又擺了擺手——意思是該上去了。
蘇貴人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你不要賞賜?”
林晚晴點頭。
蘇貴人打量着她。這個啞女宮女,衣衫襤褸,雙手紅腫,眼神卻清亮得不像個奴仆。
發現密道和火藥,她不驚不叫;給她貴重玉鐲,她也不貪不接。
“你……”蘇貴人想問什麼,卻終究沒問出口,只點點頭,“行,這人情我記下了。以後若有難處,可來儲秀宮尋我——就說找雪團。”
她說着,彎腰抱起那只不知何時蹭過來的白貓,揉了揉貓腦袋:“小祖宗,今天可被你害慘了。”
林晚晴看着她和貓,沒說話。
兩人原路返回。爬上枯井時,牆外的小宮女已經哭成了淚人。
蘇貴人翻牆過去,又回頭看了林晚晴一眼,擺擺手,抱着貓匆匆走了。
林晚晴站在井邊,看着她們消失在夾道盡頭。
她低頭,看着自己凍裂的手。
枯井。暗門。密道。火藥。
還有那個眼神明亮、行事大膽的蘇貴人。
這一切像一團亂麻,忽然塞進她死水般的生活裏。
她理不清頭緒,但直覺告訴她——有什麼東西,開始不一樣了。
她轉身,朝院門走去,朝着那不知的未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