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胤禛依舊宿在漱玉軒。
柔則使出渾身解數,今日撫琴,明日作畫,將才情展現得淋漓盡致,卻又把握着分寸,不顯得過於賣弄。
這接連三日的專房之寵,在王府中也是難得一見的殊榮。
胤禛對她也確實多了幾分欣賞和憐愛。他素來重視女子才德,見柔則不僅容貌出衆,更兼通曉音律、擅長丹青,言談舉止間又頗有見識,不免對她另眼相看。
“你的畫,頗有董其昌的遺風。”這日傍晚,胤禛拿着柔則剛完成的一幅《秋山訪友圖》,仔細端詳後贊道,“用筆灑脫,墨色清潤,難得的是意境超然,不似尋常閨閣之作。”
柔則微微福身,淺笑道:“王爺過譽了。妾身不過是閒暇時隨意塗抹,哪裏敢與大家相提並論。”
胤禛擺手:“不必過謙。你的才情,當得起這贊譽。”隨即吩咐蘇培盛:“將前兒得的那塊上等端硯取來,賞給庶福晉。”
賞賜如流水般送入漱玉軒,從江南新貢的綾羅綢緞到內務府精造的珠寶首飾,無一不精,無一不美,明顯透着恩寵與重視。
一時間,漱玉軒門庭若市,風頭無兩。
接連三日的專房之寵,讓柔則徹底揚眉吐氣。她每日請安時,雖依舊保持着溫婉謙遜的姿態,但眉梢眼角的春風得意,以及身上層出不窮的新首飾、新衣料,無不昭示着她正得盛寵。
下人們都是最會看眼色的,對這位新晉的庶福晉無不巴結奉承,就連廚房送來的點心菜肴,也明顯比別院的更加精致可口。
李靜言處。
“譁啦——”又是一聲脆響,地上已然是一片狼藉。
“賤人!狐媚子!”李靜言氣得胸口起伏,指着漱玉軒的方向罵道,“不過是個庶福晉,擺什麼嫡女的架子!這才幾天,就恨不得把王爺拴在褲腰帶上了!還有那個宜修,裝什麼大度賢良!要不是她‘求’來的,哪輪得到那個賤人進門!”
翠果嚇得噤若寒蟬,低聲勸道:“格格息怒,小心氣壞了身子。”
“息怒?我怎麼息怒?”李靜言猛地轉身,“王爺這都幾天沒來我院子了?前兒我特意燉了王爺愛喝的湯送去書房,連面都沒見着!都是那個賤人,不知使了什麼手段,把王爺迷得神魂顛倒!”
她越說越氣:“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幾時!”
齊月賓處,氣氛則平靜得多。
呂盈風嘟着嘴,不滿地道:“齊姐姐,庶福晉,也太……王爺這都連着在她那裏歇了三晚了!她不就是會彈個琴畫個畫嗎?有什麼了不起!”
齊月賓正在安靜地抄寫佛經,聞言頭也沒抬,筆下不停,只淡淡道:“王爺喜歡,便是她的本事。你我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何必徒增煩惱。”
“姐姐就是太好性兒了!”呂盈風嘟囔道,“我看她就是仗着王爺寵愛,不把咱們放在眼裏。還有側福晉,怎麼就那麼大方,把自己的姐姐請進府來分寵?”
齊月賓輕輕搖頭,繼續提筆抄經:“側福晉自有她的考量。咱們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王爺心裏都有數。”
呂盈風見她這般,也覺得無趣,訕訕地住了口。
齊月賓筆下穩健,心中卻明鏡似的。
這王府裏的日子還長,笑到最後的,未必是開頭最風光的那一個。
她想起宜修平日裏的行事作風,那般謹慎周全,怎麼會平白無故請來一個才貌雙全的姐姐與自己爭寵?
正院裏,宜修倚在暖榻上,身後靠着軟枕,身上蓋着薄毯,姿態閒適。
繪春一邊將安胎藥遞給倚在榻上的宜修,一邊低聲稟報,語氣裏帶着幾分不忿:“……王爺昨夜又歇在漱玉軒了。聽說庶福晉昨日午後作了一幅《秋山訪友圖》,王爺看了極爲贊賞,當即賞了一塊上好的端硯。今早李格格去漱玉軒請安,在門外候了足有一刻鍾才被請進去,出來時臉色難看得緊,回去就摔了一套茶盅。”
宜修接過藥碗,神色平靜無波,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安胎藥,不見絲毫煩躁。
“主子,您就一點不着急?”剪秋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庶福晉這才幾天,就如此張揚,底下人都快只知漱玉軒,不知咱們這了!”
宜修將空碗遞給繪春,拿起帕子輕輕拭了拭嘴角,這才抬眼看向她們:“急什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王爺喜歡姐姐,是姐姐的福氣,也是我們烏拉那拉家的榮耀。”
她語氣溫和,眼神卻深邃如古井,不起波瀾。
“可是……”
“沒有可是。”宜修打斷剪秋,目光掠過自己隆起的腹部,“你們記住,在這府裏,子嗣才是根本。恩寵如流水,今日在東,明日在西,抓不住,留不下。唯有血脈,才是立身之本。”
她輕輕撫摸着腹部,感受着裏面小生命的活力,低聲道:“讓她風光幾日又如何?站得越高,摔得才越重。更何況……”
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更何況,柔則越是得意忘形,才越容易出錯。而她,只需要耐心等待,保護好自己和孩兒。
隨後便又問道:“生產事宜都安排妥當了?”
“回主子,”剪秋上前一步,條理清晰地回稟,“產房已由我們的人徹底清掃熏蒸,所有器物、被褥皆由繪春親自檢查過,絕無夾帶。穩婆是奴婢親自過目、背景幹淨的,一家老小都在掌控之中。太醫那邊,李太醫會在外間值守,他醫術精湛,且受過主子恩惠,值得信賴。”
宜修微微頷首:“吃食飲水呢?”
“小廚房已完全隔絕,所有食材、水源都由可靠之人經手,烹煮過程絕不假手他人。送至主子面前的任何湯藥膳食,必先由專人試毒。”
剪秋語氣堅定,“各處門戶也已加派了人手,夜間輪流值守,絕不讓任何閒雜人等或不明之物靠近正院。就連院中的花草,也都檢查過了,確認無毒無害。”
宜修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前世那個雨夜,弘暉奄奄一息而求助無門的絕望,如同夢魘般刻在她靈魂深處。
這一世,她絕不允許任何意外發生在她的孩子身上。
“還不夠。”她睜開眼,眸中寒光凜冽,“告訴下面的人,生產之時,無論聽到任何動靜,見到任何異常,哪怕是一只貓躥進來,都給我立刻拿下!若有疏漏……”她頓了頓,聲音冰冷,“你們知道後果。”
衆人心頭一凜,齊聲應道:“奴才(奴婢)誓死護衛主子與小主子周全!”
宜修這才緩和了神色,揮手讓她們退下。
王府裏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表面平靜,底下卻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