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長澤滿意地重新端起茶盞,潤了潤喉。
“那桑葉村, 三個月就死了五個鎮妖司的人和上百的村民。你說說,再多死兩個,很奇怪嗎?”
王班頭頗有眼力的取來茶壺,續上水,附和着。
“不奇怪,一點都不奇怪。”
“之前去的都是老手,不也折在那裏了?陳木就算再天才,不過就是一個新人,經驗不足,又貪功冒進,死在那地方,再正常不過。”
僅僅一瞬,王班頭便連應付特使追查的辭令都想好了。
許長澤點點頭,又把話題引到另一件事上。
“這段時間,城裏的治安你要多費費心,再過半個月,特使就到了。”
“記住了,我這人向來安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無過就是功。”
“至於那些妖魔,只要不在這段時間裏明着鬧事,不弄出什麼大動靜……有什麼要求,盡量滿足!”
王班頭一愣,“姐夫的意思是……”
許長澤瞥他一眼,爲有這麼個腦子不太靈光的小舅子略感不快,卻又不得不手把手教。
“城西的賭坊,少收一個月的孝敬,讓他們安分點,那幾天別鬧出人命。”
“城北的乞丐窩,該拆就拆,把人趕出城去,別讓特使看到礙眼的東西,正好也讓那些妖魔們打打牙祭!”
“還有城隍廟後面那片亂葬崗,最近折騰的厲害,燒點紙錢打點打點,告訴他們安分幾天,等人走了,我們送些血食給他們就是了。”
饒是王班頭也聽得心驚肉跳,老天,自己這姐夫這是擺明了要縱容妖邪啊!
可又轉念一想,隨即明白。
雲夢城地處偏僻,資源有限,鎮妖司人手本就不足,較起真來,這城裏城外的妖患根本處理不完。
既然如此,還不如雙方各退一步。
妖邪得些血食,官府圖個清靜,雙贏。
至於血食嘛……雲夢城最不缺的就是人。
睡大街的爛乞丐,統統抓起來打包送去,一舉兩得。
再不行,栽贓陷害,有的是辦法讓一兩個人合情合理的消失。
“明白了。”王班頭低下頭,表示一切了然,聲音恭敬。
“這段時間,我一定把治安打理好,保證特使大人看到的,都是雲夢祥和安寧的一面。”
許長澤懶懶一擺手,王班頭便躬身退下,回頭輕輕關上門。
門縫裏,許長澤正閉目養神,嘴角含笑,仿佛剛剛那番話不過閒聊家常。
……
縣衙門口。
陳木一腳邁過高高的門檻,便聽到身後有人急促的腳步聲。
他等也不等,徑直朝着城南方向而去。
“陳木!你等等我!”
劉子明連滾帶爬追上來,一把扯住陳木的袖子,喘着粗氣,哭喪着臉。
“爲……爲什麼?”
“桑葉村,那是鬼門關,是地獄!去的人就沒有能活着回來的!”
“我剛才好歹算是幫你說話了,你自己去送死,幹嘛還非要拉上我!”
“你簡直……簡直是……”
劉子明憋紅了臉,最終一仰脖,拔高聲音,罵了出來,“簡直是恩將仇報!”
街上行人被這聲詈罵吸引了注意,紛紛側目。
陳木終於停了腳步,轉頭靜靜地看着劉子明,淡淡開口。
“說完了?”
劉子明張了張口,沒有出聲,陳木不待他反應,耐着性子說到。
“如果我不點名要你,你以爲自己在縣衙還待得下去?”
陳木聲音平淡,卻字字扎心。
“你一沒門路,二沒背景,性格軟弱,實力低微。”
“王班頭已經記恨上你了,今天他能借口讓你去桑葉村送死,明天就能找別的借口收拾你。”
“可能失足落井,可能急病暴斃,到時候你還能活幾天?”
劉子明臉色發白,聲音顫抖,“你……你怎麼知道?”
陳木一聳肩,手指無聊撥弄着劍穗,似是毫無心理負擔。
“因爲如果我是他,我也會這麼做。”
陳木直言不諱,沒什麼好隱藏的,不留後患是他信仰的生存哲學。
斬草必除根!
昨日在吳三家他便奉行此理!
若爲仇敵,別說家有老弱,就算是敵方家雞窩裏的雞蛋,他也的搖醒了黃!
否則,一旦讓敵人緩過勁來,淒慘的就是他了!
劉子明的唇在顫抖,他想辯解自己沒有把劉班頭得罪到那種程度,想說這世道總歸還是要講王法。
可話到嘴邊,又被他自己生生咽了下去。
不是沒有前車之鑑。
自己之前的好兄弟李四,就是因爲沒錢孝敬,被班頭找了由頭吊起來打,第二天就突發惡疾死了。
再說娶了個如花似玉小嬌妻的王五,因爲裝聽不懂班頭的暗示,就被派去了上野嶺,活活讓妖怪撕成了碎片,他那嬌妻第二天就成了班頭的外室。
這種事實在太多了,多的大家夥都麻木了,只敢日復一日在淫威之下苟活。
“我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整死,可是我如果去了桑葉村,立刻就會死啊!”
劉子明幾乎要哭出聲來。
“你不知道之前去的人下場有多慘!上吊的,被剝皮的,被砍成臊子的……”
“我知道!”
陳木打斷他,“但去了是九死一生,不去是十死無生,你自己選。”
說罷不再停留,轉身繼續往桑葉村趕。
劉子明愣在原地,看着越走越遠的背影,一咬牙一跺腳,快步追了上去。
“我跟你去!橫豎是個死,我豁出去了!”
陳木淡淡“嗯”了一聲,兩人一前一後往城南趕。
此時已近午時,大街上甚是熱鬧,小販賣力地吆喝,車馬轟隆隆急馳而過。
表面上一片祥和,可這安寧背後,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勾當?
普通人的命分厘不值,像塊投入深潭的石頭,連個水花都沒濺起,就沉了底。
而衙門裏那些官老爺們,還在喝茶,還在談笑。
“陳木……你說這世道,怎麼就這樣了?”
陳木腳步頓了頓,身形一僵。
“向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