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啊,你們是……”
聽到動靜,瞎子老人側着耳朵,沙啞着嗓音詢問。
陳木回過神,朗聲告知來意,“我們是衙門派遣,鎮妖司差人專程前來查案的,想找老伯您了解一下桑葉村的情況!”
老人的臉上露出恍然的神色,馬上堆起笑容,用枯瘦的手推了推木門,讓其敞得更開了些,忙不迭地把兩人往屋裏讓,“原來是城裏來的官爺啊!來,外頭冷!屋裏暖和!快請進!”
火一般的熱情和村子裏的死寂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劉子明輕輕拉扯了一下陳木,眼神中充滿戒備,但陳木卻只是略微頷首,率先邁步向屋內走去。
一股腐朽之氣迎面而來,雜着微弱的腥甜血味。
光線很暗,窗戶用破布擋着,只在縫隙處滲出點點微光。
地方不大,家具簡陋的過分。
一張歪歪斜斜的木桌,兩條破破爛爛的長凳,堆在牆角,散發着陳舊的氣息。
“老伯,請問這……”
陳木環視一周,微微皺眉,開口想要向老人打探消息,卻不想差點撞上突然湊近的老人。
“兩位官爺,別急,先喝點水潤潤喉。”
老人顫顫巍巍,手裏端着兩只碗,堪堪盛了些水。
碗邊缺了口子,水也渾得不像話。
劉子明湊近看了看,沒敢動,陳木則是接了過來,沒喝,只是放在桌上。
“老伯,不用麻煩,您坐,我們就隨便問問。”
“哎,好好,兩位官爺想知道什麼盡管問,小老兒一定知無不言。”
老人笑呵呵點點頭,摸索着往床邊湊,扶着床沿慢吞吞坐了上去。
陳木冷眼看着,沒幫忙,似乎在找什麼破綻,待到對方坐好才開口問道。
“老伯,您貴姓?”
“老漢姓李,村裏人呀,都叫我李瞎子。”
老人臉上笑意不減,雖然眼睛看不見,卻準確無誤的朝着兩人所在位置說着。
“兩位官爺怎麼會到我們這兒來?不知道有何公幹啊?”
不待陳木再問,老人再次開了口。
劉子明下意識想說抓妖查案,卻被陳木一個眼神止住了話頭。
“只是例行詢問罷了,老伯不必緊張。”
陳木旁敲側擊道:“不知村裏最近可還太平?有沒有什麼異常?”
李瞎子哈哈一笑,語氣理所當然。
“哪有什麼異常呦,托縣老爺的福,我們桑葉村年年太平的很。”
”那詞怎麼說來着?對!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好着呢。”
陳木與劉子明一對眼,均有些詫異。
夜不閉戶?
一路行來,家家戶戶連門鎖都鏽死了!
路不拾遺?
這話倒真,只不過那是因爲路上壓根沒一個活人!
老人也不顧二人有沒有回應,自顧自打開了話匣子。
“我們村兒呀,地好,風水就好,人傑地靈。家家戶戶都養蠶繅絲,雖不說大富大貴,但也不愁吃穿。”
“縣老爺更是治理有方,多少年了,這地兒一點亂子都沒出過。”
“別的不說,二位官爺單單看我,眼是瞎了,卻也活得甚爲自在,這日子過得,舒坦!”
老人臉上的表情真實而自然,尾音上揚,甚至帶上了幾絲陶醉。
聽到這裏,劉子明縮了縮脖,指指自己的眼睛,表示一個瞎子,出不去門看不見事,什麼不知道也算正常。
陳木卻搖了搖頭,繼續問道:“老伯,這家裏只有您自己住?”
李瞎子一擺手,一搖頭,連忙糾正,生怕對方誤會。
“當然不是!老漢我有一雙兒女,都有出息。”
“別看他們把家安在了城裏,卻個頂個的孝順!過個幾天就給我買米買肉,米是上好的香米,肉是新宰的豬肉。”
李瞎子嘴角揚着,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滿足。
“還有我那老婆子,手藝好得不像話!做的飯那叫一個香,村子裏誰不誇我李瞎子是個有福氣的!”
劉子明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屋子,張了張嘴,沒出聲,下意識朝陳木身邊湊了湊。
陳木沒理,手指輕輕蹭過桌面上的厚灰。
李瞎子完全沒注意到兩人的沉默,仍舊絮絮叨叨說着,興奮地的描述着村中生活的歲月靜好。
他說村裏風景秀麗,有錢的老爺們都喜歡來這兒置辦產業,方便養老。
他說村裏鄰居和氣,張家的娃兒給他送菜,李家的媳婦兒幫他補衣。
每說一句,兩個人的心便更沉一分。
李瞎子所言,和他們一路所見大相徑庭。
就算他看不見,那他的家人呢,也置若罔聞?
把一個老瞎子自己丟在村裏,給些吃食,由他自生自滅?
那這瞎子的老伴兒呢?又在哪裏?
怪,太怪了。
這村,這屋,這人,從裏到外透着詭異,不得不防。
“那您的兒女……最近回來過嗎?”
劉子明試探着問道。
雖然他人懦弱,但對自己父母向來孝順,如果真的有人敢把老父丟在這裏,自己去城裏享福,他說什麼也要管上一管。
“回來,怎麼不回來?”
李瞎子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稀疏的黃牙。
“這不前天剛走!說城裏活忙,事兒多,最近是沒空來看我了,這不,還給我留了夠吃半個月的米和肉呢。”
說完便下了床,拄着盲杖,摸索着走向牆角的米缸,掀開蓋子。
“兩位官爺,你們快看!這米多香啊,可不便宜,都是兒女們的心意!”
陳木望去,米缸裏確實有米,只是那米的顏色慘白的不正常。
粒粒幹癟,還子散發着一股放久了的陳腐氣息,甚至還有幾條肥碩的蟲子在裏面蠕動。
“肉也有。”
老人又伸手去摸梁下掛着的一個竹籃,掀開蓋着的藍布,裏面果然也有幾塊肉。
那肉呈暗紅色,軟趴趴的一坨,像灘爛泥,散發着一股難以形容的甜膩怪味兒。
劉子明喉頭微動,強忍着不適。
老人卻自顧自的把肉放了回去,小心翼翼用布蓋好,繼續熱情地念叨,但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
天色在老人的沙啞的聲音中漸漸暗了下來,直到天邊最後一絲亮光被黑暗吞噬,整個村子陷入更深的死寂。
老人的盲目,在這片黑暗中閃着森森冷光,慢吞吞站起來,努力挺了挺腰,咔咔作響,熱情招呼着二人。
“兩位官爺,來都來了,就在我家吃完了飯再走吧。”
“我家老婆子今天做了拿手的紅燒肉!來,也嚐嚐咱家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