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無味之食

味覺消失後的第七天,楚離學會了用記憶吃飯。

老乞丐燉了一鍋野菌山雞湯,湯色奶白,熱氣裹着濃鬱的鮮香在狹小的山洞裏翻滾。他盛了滿滿一碗遞給楚離,碗沿粗糙,燙手。

楚離接過,低頭看着湯面。油花金亮,菌子褐黃,雞肉雪白,幾片翠綠的野菜浮在中央。很美的一碗湯。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燙。只有燙。滾熱的液體滑過舌尖、喉嚨,落入胃袋,帶來暖意。但也就只是“燙”和“暖”,像喝下一口溫度恰好的白水。沒有鮮,沒有鹹,沒有菌子特有的山野氣,沒有雞湯的醇厚。

他繼續喝。一勺,又一勺。動作標準,節奏平穩,像一個熟練的匠人在完成一道工序。老乞丐坐在對面,手裏端着碗,卻一口沒喝,只是盯着他看。渾濁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深得像兩口枯井。

“怎麼樣?”老乞丐終於問,聲音刻意放得很平。

楚離放下空碗,想了想,說:“能飽。”

老乞丐的手指收緊,粗陶碗發出細微的咯咯聲。他猛地仰頭,把整碗湯灌下去,像是跟誰賭氣。然後他起身,走到山洞角落,背對着楚離蹲下,肩膀微微聳動。沒有聲音,但楚離看見火光在他佝僂的背上投出顫抖的影。

楚離沒說話。他收拾了碗,拿到泉水邊洗。水很涼,刺骨。他洗得很認真,裏外都洗,指腹摩挲着粗糙的陶壁,感受那些凹凸不平的紋路。洗完了,他把碗倒扣在石頭上瀝水,水滴答,滴答。

那天夜裏,楚離做夢。夢見母親端着一碗面,湯清面白,蔥花碧綠,中間臥着荷包蛋,蛋黃顫巍巍的,像要流出來。母親笑着看他:“離兒,嚐嚐,娘給你做的長壽面。”

他拿起筷子,挑起面條,送進嘴裏。然後愣住了。

沒有味道。什麼味道都沒有。像在嚼一團溼棉花。

他抬頭看母親,母親還在笑,笑容卻開始模糊,像水中的倒影被攪亂。他急了,拼命嚼,拼命咽,想嚐出一點味道,哪怕是一點點鹹,一點點麥香。但什麼也沒有。只有空虛的、令人恐慌的“無”。

他驚醒,坐起,冷汗溼透單衣。山洞裏很暗,只有餘燼一點紅光。老乞丐在對面草鋪上睡着,鼾聲粗重,酒氣彌漫。

楚離摸到懷裏的青磚,磚體冰涼。他把磚貼在心口,閉上眼睛,努力回憶。五歲生辰那碗長壽面,到底是什麼味道?湯是清的嗎?鹹淡如何?雞蛋的蛋黃是溏心的嗎?蔥花切得細不細?

回憶是清晰的畫面,但味道那一欄,是空白。永恒的、填不滿的空白。

他忽然想起老乞丐白天顫抖的背影。原來失去一樣東西,疼的不只是失去的人。看着的人,也會疼。

二、劍成之日

山中無歲月,寒盡不知年。

楚離的劍越來越快。無光劍在他手中,從一把死物,漸漸有了呼吸。起初是笨拙的劈刺,後來是流暢的弧光,再後來,劍鋒破空時,會發出極輕微的嗚咽——不是風聲,是劍自己的聲音,低沉,幽怨,像在訴說某個被遺忘的故事。

老乞丐教他的,始終是殺人之劍。沒有守勢,只有攻。每一劍都奔着要害,每一式都留着同歸於盡的後手。楚離練到後來,閉着眼睛也能刺穿飄落的樹葉——不是刺中,是刺穿葉脈最中心那一點,分毫不差。

“劍是手臂的延伸,”老乞丐說,“你要覺得劍就是你的一部分,像手指一樣聽話。”

楚離做到了。但他漸漸發現,無光劍不只是手臂的延伸。握劍久了,劍柄的紋路會印在掌心,洗不掉。有時候夜裏做夢,會夢見自己變成了劍,冰涼,沉重,插在某個人心口,溫熱的血順着劍身往下淌。

他右眼的變化也越來越明顯。起初只是偶爾發熱,視線模糊。後來,在月圓之夜,或是星辰特別明亮的晚上,右眼會自己泛起一層冰藍色的微光。看東西時,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氣”——樹木有淡綠的生氣,岩石有灰白的死氣,泉水有流動的活氣。

有一次,他看見老乞丐心口那個疤痕,在“氣”的視野裏,是一團不斷旋轉的、深黑色的漩渦,邊緣閃爍着細碎的星光,像是傷口裏嵌着破碎的銀河。漩渦中心,有什麼東西在一明一滅,像呼吸,又像心跳。

他沒問。老乞丐也沒說。

兩年過去,楚離十二歲了。個子躥高一截,肩膀寬了,手上繭子厚得像樹皮。話卻越來越少。有時候一天都說不了三句。老乞丐喝酒越來越凶,醉了就抱着葫蘆說胡話,有時候哭,有時候笑,有時候對着虛空罵,罵天樞閣,罵天道,罵自己。

“師父。”有一天練完劍,楚離忽然開口。

“嗯?”老乞丐正在磨刀,頭也不抬。

“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磨刀的聲音停了。山洞裏靜下來,只有泉水滴答。許久,老乞丐啞着嗓子說:“她啊……是個傻子。”

“傻子?”

“嗯。明知道命盤殘缺活不長,還要把你生下來。明知道天道不容,還非要逆着活。”老乞丐嗤笑一聲,笑聲裏卻全是苦味,“她總說,殘缺也是命的一部分,憑什麼殘缺的命就不配活?我說不過她。從來都說不過。”

楚離沉默。他看着洞外,夕陽正沉下山脊,天空染成一片血色。

“她死前……”楚離聲音很輕,“痛苦嗎?”

磨刀聲又響起,嘶啦,嘶啦,在寂靜的山洞裏格外刺耳。

“我把星核碎片封進她子宮時,她很疼,疼得咬破了嘴唇,但沒叫。她說,師兄,這孩子以後……會很苦吧?”老乞丐的聲音低下去,低得像耳語,“我說,苦也得活。她說,對,得活。然後她就笑了,笑得特別難看,滿臉是淚。”

楚離握緊了劍。劍柄的紋路深深陷進掌心。

“所以你教我《逆星訣》,不是因爲我能活,是因爲我娘要我活。”

“對。”老乞丐放下磨刀石,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盯着楚離,“你得活。活得長長久久,活得讓那些想讓你死的人,全都死在你前頭。這是你欠你娘的。也是我欠她的。”

楚離點頭。很慢,但很重。

“我知道了。”

那天之後,他練劍更瘋。每天天不亮就起,對着崖壁刺,一刺就是一千次。掌心磨破,流血,結痂,再磨破。老乞丐看着,不勸,只是酒喝得更凶。有時候夜裏,楚離會聽見壓抑的咳嗽聲,一聲接一聲,撕心裂肺。他閉着眼,假裝睡着。

三、血瞳初開

楚離十三歲生辰那天,山中來了不速之客。

是個采藥人,四十來歲,背着竹簍,褲腿扎緊,鞋上沾滿泥。他在山谷裏轉了半天,最後停在泉水邊,蹲下喝水。楚離藏在樹林裏,握着無光劍,一動不動。

采藥人喝完了水,起身,目光掃過四周。忽然,他定定地看向楚離藏身的方向,眼神銳利得像鷹。那不是采藥人該有的眼神。

楚離心一沉。

采藥人笑了,很和善的笑:“小哥,躲那兒不悶嗎?出來吧,我沒惡意。”

楚離沒動。

采藥人搖搖頭,從懷裏掏出一塊木牌,巴掌大,深紫色,上面刻着北鬥七星。天樞閣的令牌。

“我叫孫不言,”采藥人——孫不言,依舊笑着,聲音溫和,“天樞閣外門執事。奉命來找一個人,一個右眼有異象的孩子。你見過嗎?”

楚離屏住呼吸。右手緩緩移向劍柄。

孫不言嘆了口氣:“看來是見過了。那孩子挺可憐的,命盤殘缺,活不長。我們閣主心善,想接他回去,好好醫治,說不定能補全命盤,當個正常人。”他向前走了一步,腳步很輕,像貓,“小哥,你要是知道他在哪,告訴我,天樞閣有重賞。”

楚離還是不動。但渾身肌肉已經繃緊。

孫不言又走了兩步,離樹林只有三丈遠了。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眼神冷下來:“看來你是不想說了。也罷……”他伸手入懷,再掏出時,指間夾着三張黃符,“我自己找。”

符紙無風自燃,化作三道紅光,疾射向楚離藏身之處!

楚離動了。他從樹後閃出,無光劍出鞘,漆黑劍身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光。當當當三聲,紅光被斬碎,火星四濺。但第四道紅光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背後,直刺後心!

楚離擰身,劍鋒回掃,斬碎紅光。但孫不言已經趁勢撲上,手裏多了一把短匕,匕首幽藍,顯然淬了毒。匕首直刺楚離咽喉,快如閃電。

楚離橫劍格擋。匕首刺在劍身上,濺起一溜火星。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手臂發麻,連退三步。孫不言修爲在他之上,至少是通脈中期!

“果然是你,”孫不言眼中閃過貪婪,“右眼有星核碎片的小子……跟我回天樞閣,少受點苦。”

楚離不答,只是握緊劍。呼吸調整,星辰之力在經脈中運轉,冰涼的力量涌向四肢。這是他第一次實戰,對手比他強,但他不能退。退了,就是死。

孫不言再次撲上,匕首化作一片藍影,籠罩楚離周身要害。楚離沉心靜氣,劍鋒揮舞,用的是老乞丐教的、最簡單的劈刺撩掃。沒有花哨,只有殺意。匕首與劍鋒不斷碰撞,叮當聲密如急雨。楚離身上多了幾道傷口,不深,但火辣辣地疼。孫不言也不好過,衣袖被削去一截,手臂一道血口。

“小崽子有點本事,”孫不言眼神更冷,“但還不夠!”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匕首上。匕首藍光大盛,驟然伸長,化作一道藍色閃電,直刺楚離心口!這一擊太快,太毒,楚離避無可避。

生死一瞬,他右眼驟然劇痛!

像有什麼東西在眼珠裏炸開,冰寒刺骨,又灼熱如焚。視野瞬間被染成一片冰藍,世界在他眼中變了模樣——他看見孫不言胸口,懸浮着一團拳頭大的、暗紅色的光。光在跳動,像心髒,表面布滿細密的裂紋,其中一道裂紋尤其深,幾乎將光團劈成兩半。

那是……命盤?

本能快過思考。楚離無視刺向心口的匕首,無光劍調轉,劍尖直刺那團光的裂紋深處!

噗嗤。

劍鋒入肉的聲音。很悶。

孫不言的動作僵住了。他低頭,看着插進自己胸口的漆黑長劍,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匕首停在楚離心口前半寸,再也刺不進去。

“你……”孫不言張嘴,血從嘴角涌出,“你能看見……命盤……”

楚離抽劍。鮮血噴濺,有幾滴落在他右眼上,溫熱的,腥甜的。右眼中的冰藍世界褪去,劇痛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洞的虛弱。他踉蹌一步,用劍撐地,才沒倒下。

孫不言倒下了。眼睛還睜着,望着天,瞳孔漸漸渙散。胸口那團暗紅色的光,碎了,化作點點流光,消散在空氣裏。

楚離站在原地,喘着氣。手上、臉上、劍上,都是血。溫熱的,粘稠的,帶着鐵鏽味的血。他殺人了。第一次殺人。

沒有想象中的惡心,沒有恐懼,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像完成了一件該做的事。他走過去,蹲下,在孫不言身上搜了搜。找到幾塊碎銀,一瓶傷藥,還有那塊天樞閣令牌。他把令牌扔進泉水,銀子和傷藥收好。

然後他拖起孫不言的屍體,走到懸崖邊,推下去。屍體墜入雲霧,消失不見。他又回到打鬥的地方,用泥土掩蓋血跡,折斷打鬥時碰斷的樹枝。做完這一切,天已經黑了。

他回到山洞。老乞丐正在喝酒,見他一身血進來,眼皮都沒抬。

“殺了?”

“嗯。”

“天樞閣的?”

“嗯。姓孫,外門執事。”

老乞丐灌了口酒,咧開嘴,露出黃牙:“好。姓孫的沒一個好東西。”

楚離去泉水邊洗了手和臉,把染血的外衣脫了,扔進火堆。火光噼啪,布料燃燒,冒出黑煙,有一股焦臭味。他換了件幹淨衣服,坐在火邊,沉默。

“看見命盤了?”老乞丐忽然問。

楚離點頭。

“什麼感覺?”

楚離想了想,說:“像看見一個易碎的蛋。戳破,就死了。”

老乞丐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對!對!命盤就是蛋!那群自詡天道的王八蛋,把所有人的命盤都捏在手裏,想捏碎就捏碎!”他笑着笑着,又咳起來,咳得撕心裂肺。

楚離等他咳完,遞過水袋。老乞丐接過,灌了幾口,喘着氣。

“師父,”楚離看着跳動的火焰,“天樞閣……還會來人嗎?”

“會。”老乞丐抹了把嘴,“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殺到他們不敢來爲止。”

“殺得完嗎?”

“殺不完也要殺。”老乞丐盯着他,渾濁的眼睛裏跳動着瘋狂的火光,“楚離,你記住,這世道就是這樣——你退一步,他們就進十步。你跪下去,他們就踩着你腦袋往上爬。所以你不能退,不能跪。你得站着,站着殺人,站着等死。”

楚離點頭。很認真。

那天夜裏,他又做夢。夢見自己站在一片星空中,周圍懸浮着無數光團,紅的,黃的,藍的,白的,密密麻麻,像夏夜的螢火蟲。每一個光團都是一顆命盤。他伸手,戳破一個紅色的,光團碎了,裏面傳來一聲慘叫。他又戳破一個黃色的,光團碎了,傳來嬰兒的啼哭。他不停地戳,光團不停地碎,慘叫聲、哭聲、哀求聲,響成一片。

他驚醒,渾身冷汗。右眼隱隱作痛。他摸到眼瞼,指尖溼漉漉的。不是汗,是血。淡藍色的,閃着微光的血。

星砂。

他擦掉血,躺回去,睜着眼到天亮。洞外漸漸泛起魚肚白,鳥開始叫,新的一天來了。

他還活着。還要繼續活着。

四、醉語真相

孫不言的死,像一顆石子投入深潭,漣漪很快平息。山中又恢復了寂靜。但楚離知道,平靜只是表象。天樞閣死了人,絕不會善罷甘休。

他練劍更勤,修《逆星訣》也更拼命。第二層“碎星鍛體”已經圓滿,他開始沖擊第三層“凝星成刃”。這一層要將星辰之力壓縮凝練,化作無形氣刃,傷人於無形。更難,也更危險。老乞丐警告過他,凝練失敗,星辰之力會在經脈裏炸開,不死也廢。

楚離沒猶豫。練。

三個月後,他成功凝出第一道氣刃。無色透明,薄如蟬翼,飛出時無聲無息,三丈外的一塊石頭,悄無聲息地裂成兩半,斷面光滑如鏡。老乞丐看了,沉默了很久,最後只說了一句:“小心反噬。”

楚離點頭。他知道,每次動用星辰之力,右眼就會痛。痛感越來越明顯,流出的星砂也從最初的一兩滴,變成一小灘。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星核碎片在蘇醒,他與天道的聯系在加深,天樞閣找到他的可能性,也在變大。

但他停不下來。也不能停。

山中第四年,楚離十四歲。深秋,老乞丐從山外回來,帶回一壇好酒,還有一只燒雞。燒雞用油紙包着,還熱乎,皮脆肉嫩,香氣撲鼻。老乞丐把燒雞撕開,大半遞給楚離。

“吃。今天是你生辰。”

楚離一愣。他自己都忘了。

他接過燒雞,咬了一口。皮很脆,咬下去咔嚓作響。肉很嫩,汁水豐盈。但他嚐不出味道。只有口感,脆的,嫩的,多汁的,但沒有“香”,沒有“鹹”,沒有燒雞該有的一切滋味。他機械地咀嚼,吞咽。老乞丐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好吃嗎?”老乞丐問,聲音有點啞。

楚離咽下嘴裏的肉,說:“能飽。”

老乞丐笑了,笑容比哭還難看。他抓起酒壇,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水從嘴角溢出,流進花白的胡子裏。“楚離,”他忽然說,“你想知道你爹怎麼死的嗎?”

楚離停下咀嚼。

“你爹楚嘯,不是普通百夫長。”老乞丐又灌了一口酒,眼神開始渙散,“他是‘鎮北軍’暗部的人,專司探查修士動靜。十六年前,他發現天樞閣在北境秘密布置‘噬靈大陣’,要用十萬蠻族和邊軍的血魂,喂養天道。他寫了密報,想送回京城。但密報被截了。”

酒壇重重頓在地上。

“截密報的人,就是孫寂然。天樞閣閣主。”老乞丐盯着跳躍的火光,眼中映出瘋狂的血色,“孫寂然親自帶人,屠了你滿門。你爹擋了十七劍,最後一劍穿心。你娘……你娘是爲了護着地窖裏的你,被孫寂然用問天劍釘死在門檻上。”

山洞裏死寂。只有柴火噼啪。

楚離手裏的燒雞,掉在了地上。他沒去撿。只是坐着,看着老乞丐,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右眼開始發熱,劇痛,有溫熱的液體流下來。不是淚,是血。藍色的血。

“孫寂然爲什麼親自動手?”楚離問,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可怕。

“因爲你娘身體裏有星核碎片。那是天道碎片,對天樞閣至關重要。他們要活捉你娘,抽出碎片。但你娘寧死不給。”老乞丐又灌酒,酒壇空了,他狠狠摔在石壁上,碎裂聲刺耳,“孫寂然那僞君子,表面說是清理命盤殘缺者,實則就是搶奪星核碎片!你娘死了,碎片不知所蹤,他以爲碎片隨你娘一起毀了。可他沒想到,你娘臨死前,把碎片封進了你眼裏!”

老乞丐搖搖晃晃站起來,走到楚離面前,蹲下,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楚離,你聽好。孫寂然必須死。天樞閣必須滅。這不是報仇,這是討債。他們欠你爹的命,欠你娘的命,欠這天下無數被他們害死的人的命!你得去討!連本帶利地討!”

他抓住楚離的肩膀,手指如鐵鉗,掐進肉裏:“但你現在的樣子,報不了仇。你太弱,太容易死。所以你得練,往死裏練!練到能一劍砍了孫寂然的腦袋!練到能踏平天樞閣的山門!練到讓天道都怕你!聽見沒有?!”

楚離看着他,右眼的血越流越多,滴在衣襟上,暈開一朵朵藍色的花。他點頭。很慢,很重。

“聽見了。”

老乞丐鬆開手,踉蹌後退,跌坐在地。他抱着頭,嗚嗚地哭起來,像個孩子。哭聲壓抑,嘶啞,混着酒氣,在狹窄的山洞裏回蕩。

楚離沒動。他坐着,看着地上漸漸冷掉的燒雞,看着泣不成聲的老乞丐,看着跳躍的火光。右眼的血停了,痛感還在,一抽一抽的,像心跳。

他撿起燒雞,拍掉灰,繼續吃。一口一口,吃得幹幹淨淨。然後他起身,拿起無光劍,走到洞外。

夜很黑,沒有月亮,星星很多。他仰頭,看着星空。那些星星冷冷地看着他,像無數只眼睛。

他舉起劍,劍尖指向星空。

“孫寂然,”他低聲說,聲音散在風裏,輕得像嘆息,又重得像誓言,“我會來找你的。”

然後他開始練劍。最簡單的劈刺,一遍,又一遍。劍鋒破空,發出嗚咽。汗水流下來,混着右眼未幹的血跡,滴在泥土裏。

洞內,老乞丐的哭聲漸漸低了,變成壓抑的咳嗽。洞外,劍風呼嘯,一刻不停。

那一夜,山風格外冷。星光格外亮。

楚離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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